方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吴子虚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摆明了是想让自己当众出糗。
但当着满堂学子的面,若直接开口回绝,又未免显得自己心虚怯懦,平白落了下风,日后定会被吴子虚拿来当做笑柄。
方先生轻咳一声,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缓缓站起身,对着吴子虚拱了拱手,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吴兄说笑了。小徒顽劣不堪,学业不精,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只带他来长长见识,若要考校,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吴子虚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羞辱对手的机会。
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方兄何必如此过谦?令高足既得方兄这等名师悉心指点,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我也并非有意为难他。便只考他几句《三字经》、《千字文》中寻常易懂的道理,想来以令高足的聪慧,定能对答如流,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一睹名师高徒的风采嘛!”
吴子虚话音刚落,根本不等方先生说话,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张金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位小友,老夫且问你,《三字经》有云:‘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此句除了阐明四季轮转之表象外,你且说说,其中还蕴含了何等天道人伦之至理啊?”
这个问题,出自蒙学经典《三字经》。
看似简单,实则却极为刁钻。
它考的不仅仅是背诵,更是对经义的理解,涉及到训诂与义理的阐发。
而这两样,恰恰是张金宝平日里最为头疼的东西。
他小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额头上的汗珠都快要滴下来了。
“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在方先生、张金宝和吴子虚之间来回逡巡。
吴子虚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眼中轻蔑之色更浓,正要开口出言讥讽几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坐在张金宝身后的陈平川,身形微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倾。
他飞快地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张金宝才能听见的声音提示道:“天道循环,周而复始,如四季更迭,永不停歇,此乃自然之序。人当顺应天时,珍惜光阴,勤勉不辍,方能有所成就……”
张金宝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猛然听到这救命稻草般的声音,眼睛骤然一亮!
他连忙定下心神,将陈平川方才所言,磕磕绊绊地大声复述了出来:“是……是说……天道……天道它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就像……就像春夏秋冬一样,不会停下来!这是……这是自然的规律!”
“然后……然后人呢,人要顺应天时!对,珍惜光阴!还要……还要勤勉努力,不能懈怠!”
虽然他说得有些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但总算是将那核心的几层意思,勉勉强强地表达了出来。
吴子虚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金宝,没想到这平日里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竟能答出此等略含深意的解释。
他不死心,沉着脸,又追问了几个更为深奥,涉及典故训诂的难题。
“‘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你且说说,为何以匏土在先,金石丝竹在后?此八音之排列顺序,究竟有何讲究?”
“‘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此句除了劝勉世人勤奋向学之外,于君子立身处世之道,又有何等深刻的警示意义?”
每一个问题,都比前一个更加刁钻,更加考验学问的根基。
张金宝每次都是在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就要当众出糗之际。
他身后便会及时传来陈平川字字清晰的提示。
他便依样画葫芦,将听来的答案一一作答。
虽然他的回答依旧不甚流畅,但都答到点子上,周围听众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吴子虚的脸色,由青转黑,再由黑转紫,最后变得铁青一片,当真是精彩纷呈。
他精心准备的一连串刁难,本以为能让方鹤鸣和张金宝颜面扫地,没想到竟被这平日里公认不学无术的张金宝,一一“化解”了!
吴子虚气得那两撇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金宝正悄悄地冲着身后坐着的一个小书童咧嘴偷笑。
那小书童也正微微抬头,两人眉来眼去,神情颇为得意。
吴子虚何等精明,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吴子虚重重地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转向方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方兄,令高足今日的表现,当真是让吴某‘刮目相看’啊!”
他特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几个字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是不知,这‘背后高人’的指点,是否也算是方兄您日常教学的一部分?”
吴子虚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直射陈平川:“小小书童,也敢在文山书院的讲堂上窃窃私语,打扰诸位同道清听?成何体统!”
这厉喝声如同平地惊雷!
霎时间,满堂学子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陈平川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
但更多的是不屑与轻蔑。
一个小小的书童,竟敢在这样的场合发出声音?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张金宝吓了一大跳,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猛地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陈平川,眼里满是慌乱:“大,大哥!”
方先生本就因吴子虚处处针对张金宝而心生不快。
此刻见他竟不顾身份,迁怒于一个年仅八岁的陈平川,心中那股压抑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他一直很欣赏陈平川那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与好学。
此时此刻,他更是要将这孩子护在羽翼之下,周全到底!
“霍”地一下,方先生猛然站起身来。
他脸色铁青,声音沉凝如冰:“吴兄此言差矣!”
“陈平川虽为书童,然其勤奋好学,常向老夫请教学问,也算老夫的记名弟子!”
“他心中或许对金宝有所担忧,情急之下发出一两声关切之语,何错之有?”
“吴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迁怒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