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暖阳,洒在京城厚重的城墙上,给青灰色的砖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自打入冬以来,这还是头一个这样好的天气。
京城九门大开,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今日却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两侧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男女老少,人头攒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激动和自豪。
“来了!来了!我看到咱们的龙旗了!”
人群中,一个踮着脚尖的半大孩子,指着远处官道的尽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汇聚了过去。
只见在地平线的尽头,一面巨大的、绣着五爪金龙的大夏龙旗,正迎风招展。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旌旗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行军队列。
他们回来了!
那支踏平了西伯利亚雪原,焚毁了莫斯科城,令整个罗刹国为之颤抖的无敌王师,终于凯旋归来了!
“大夏万胜!陛下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街道的两侧爆发出来,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身穿崭新军服的京营士兵,手持长枪,竭力维持着秩序。但他们脸上的激动和崇敬,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他们望着那支缓缓靠近的军队,眼神里全是羡慕和向往。
他们也想去前线杀敌立功!
队伍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玄甲龙骑。他们身上那套标志性的黑色盔甲,在远征的途中,早已被风霜和战火侵蚀得斑驳不堪,甚至带着暗红色的血渍。可就是这身破旧的战甲,穿在他们身上,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
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他们的腰杆,却挺得笔直。他们的眼神,锐利而沉静,那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洗礼,才能拥有的眼神。
他们没有理会两旁百姓的欢呼,只是沉默地,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在京城坚实的土地上。每一步,都沉重有力,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在玄甲龙骑的身后,是神机营的步卒。他们肩上扛着的,是最新式的“龙牙”连发步枪。这些步枪的枪身上,同样布满了战斗的痕迹。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炮兵营。一门门“神威大将军”炮,被挽马拖拽着,缓缓驶过街道。那黑洞洞的炮口,即使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也散发着一股毁灭一切的气息。
百姓们看着这些传说中的杀器,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就是这些东西,将数千里之外的敌国都城,轰成了废墟。
队伍的最后,是十几辆巨大的、冒着淡淡蒸汽的“龙兴二式”铁甲车。这些钢铁巨兽,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上,碾碎了敌人的阵线,在莫斯科的城墙下,撞开了胜利的大门。如今,它们身上也带着无数的伤痕,有的装甲板上,甚至还嵌着敌人的炮弹碎片。
这支军队,没有敲锣打鼓,没有高喊口号,只有沉默的行军。但这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力量。这是一支百战之师,一支从地狱里杀回来的雄狮!
承天门的城楼上,陈平川一身龙袍,凭栏而立。
他看着自己的军队,看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却依旧坚毅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好,好啊……”他低声喃喃自语。
这就是他的兵!这就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大夏军魂!
身旁的内阁首辅赵康,早已是激动得老脸通红,胡子都在微微颤抖。
“陛下,臣为我大夏有此雄师贺!为陛下贺!”
陈平川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队伍最前方,那个骑在马上,身形挺拔的将领身上。
秦锋!
他的镇北大将军,他的烈风侯。
这个从龙之臣,跟着他一路从北疆打到倭国,又从高丽杀到西伯利亚。这个男人的身上,几乎承载了大夏一半的赫赫武功。
陈平川注意到,秦锋瘦了,也黑了,脸上的线条,愈发冷硬。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大军在皇城前的广场上,列队站定。
数万人的军队,鸦雀无声,只有一面面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秦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城楼下,单膝跪地,声若洪钟。
“臣,镇北大将军秦锋,奉陛下旨意,远征罗刹,已尽全功!今率领远征军将士,回京复命!请陛下检阅!”
“臣等,请陛下检阅!”
他身后,数万将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铠甲碰撞之声,汇成一道金铁交鸣的巨响。
“众将士,平身!”
陈平川的声音,通过格物院新制的扩音铜管,传遍了整个广场。
“你们,辛苦了!”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无数铁血汉子,瞬间红了眼眶。
他们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就怕自己的付出,不被人理解,不被人看见。而现在,他们的皇帝,大夏朝的最高统治者,就站在这里,对他们说,你们辛苦了。
值了!
这一路上的所有艰难困苦,在这一刻,都值了!
“朕在京城,已经为你们备下了庆功的酒宴!今天,你们每个人,都要不醉不归!”陈平川继续说道,“朕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我大夏的勇士,立下了何等的不世之功!”
“陛下万岁!”
“大夏万胜!”
压抑了许久的激动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
陈平川看着下方群情激昂的将士们,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这些为国征战的将士,享受到他们应得的最高荣耀。
他转身对身边的兵部尚书李岩说道:“传旨,所有远征军将士,官升一级,赏银百两!有功将校,另有封赏!阵亡将士,抚恤加倍,其子弟,可入国子监读书!”
“遵旨!”李岩躬身领命,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陛下这手笔,不可谓不大。官升一级,赏银百两,这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是天大的恩赐。而阵亡将士子弟可入国子监,更是彻底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经此一役,大夏军心,将稳如磐石。
陈平川的目光,再次投向城下的秦锋。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那个叫布吕歇尔的普鲁士老头,带着五万欧洲精锐,还盘踞在印度。
南疆的石头,虽然打赢了河内之战,但手上的兵力,终究有限。
这支刚刚从冰天雪地里杀回来的百战精锐,才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
他需要这柄剑,为他斩断来自西方的最后威胁。
夜幕降临,皇宫之内,灯火通明。
盛大的庆功宴,在奉天殿举行。陈平川亲自举杯,敬了所有将士三杯酒。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到了极点。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互相吹嘘着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这是属于他们的荣耀时刻。
陈平川看着这一切,心中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他朝着秦锋和几名核心将领,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以更衣为由,先行离席。
秦锋等人心领神会,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御书房内,暖炉烧得正旺。
陈平川换下龙袍,穿了一身舒适的常服,正坐在沙盘前,凝神思索。
秦锋、林勇、张奎安等几名远征军的核心将领,鱼贯而入。
“都坐吧。”陈平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谢陛下。”
几人坐下,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从外面宴会的热闹,变得肃穆起来。他们知道,陛下单独召见,必有要事。
“酒喝得怎么样?”陈平川随口问道。
“回陛下,将士们都很尽兴。”秦锋回答道。
“那就好。”陈平川点点头,手指在沙盘上,从莫斯科一路划到了京城,然后,又重重地落在了西南方向,一个插着黑旗的位置。
“朕知道,你们刚回来,身心俱疲,理应让你们好好休整一番。”陈平川的声音,很平静,但听在秦锋等人的耳朵里,却让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但是,国事艰难,时不我待啊。”
他抬起头,看向秦锋,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决断。
“秦锋,朕只给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七天的时间团聚。”
……
御书房内,暖气融融,与殿外庆功宴的喧嚣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天地。
七天!
秦锋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是傻子,从陛下把他单独叫到御书房,指着沙盘上那个代表印度的位置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急。
从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一路急行军回到京城,数万将士,早已是人困马乏。他们心中都憋着一股劲,一股回家的劲。
现在,家是回到了,可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再次踏上征途。
饶是秦锋这样铁打的汉子,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一丝苦涩。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勇和张奎安,两人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错愕。
他们显然也没想到,皇帝会下达这样一道命令。
“陛下……”林勇是玄甲龙骑的统帅,性子最直,忍不住开口,“将士们刚刚才……”
“朕知道。”陈平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站起身,走到几人面前,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脸。
“朕知道你们累,知道你们想家。朕也想让你们,脱下这身军装,回家抱抱老婆孩子,陪父母吃顿安生饭。”
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
“但是,你们看看这里。”
他转身,手指重重地戳在沙盘上,那个标注着“加尔各答”的地点。
“普鲁士的布吕歇尔元帅,带着英、普、美三国拼凑起来的五万精锐,就驻扎在这里。”
“石头在安南,打掉了惠灵顿的残部,干得漂亮。但这一下,也彻底把布吕歇尔给惊动了。”
陈平川从桌上拿起一份最新的军报,递给秦锋。
“这是天算司从加尔各答发回来的最新情报。布吕歇尔已经出兵,目标是我们的藩属国,缅甸。他这是想拿缅甸来练手,试探我们的虚实。”
秦锋接过军报,快速浏览着。情报上,详细记录了布吕歇尔的兵力构成,将领信息,甚至还有他“敲山震虎,投石问路”的战略意图分析。
越看,秦锋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个布吕歇尔,果然比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要难缠。他不急于求成,步步为营,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
“石头手上有两万新军,加上整编的安南降军,守住缅甸不成问题。但是,”陈平川加重了语气,“要想彻底解决掉这五万联军,光靠石头,不够。”
他看向秦锋,眼神灼灼:“朕需要你,需要你们这支刚刚从罗刹国炼狱里杀出来的百战之师。朕需要你们的铁甲车,去碾碎他们的阵线,去收割他们的生命!”
陈平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回荡。
“朕要让西方的那些蛮子,彻底死了这条心!要让他们知道,大夏的土地,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踏足的!犯我大夏者,虽远必诛!”
一番话,说得秦锋等人热血沸腾。
是啊,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他们刚刚打垮了北方的沙俄,如果不能一鼓作气,解决掉西边这股威胁,那之前所有的牺牲,都将功亏一篑。
秦锋深吸一口气,心中的那点疲惫和苦涩,瞬间被一股豪情冲散。
他站起身,将手中的军报,重重地放在桌上。
“陛下,臣明白了。”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七天,足够了!”
“将士们的家人,就是我大夏的子民。保家卫国,是我辈军人天职!别说七天,就是一天不休,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玄甲龙骑,随时可以再上战场!”玄甲龙骑统帅林勇,也站了起来,胸膛挺得笔直。
“我铁甲车营,也是一样!”负责指挥铁甲车的张奎安,瓮声瓮气地说道。
陈平川看着眼前这几个战意昂然的爱将,心中很是欣慰。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有些不近人情。但他更知道,对军人来说,军令,就是一切。
“好!”陈平川重重地点了点头,“朕没有看错你们!”
他走回书案后,语气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这次南下,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配合石头,将布吕歇尔的五万联军,全歼在印度!”
“朕不要俘虏,朕只要胜利!一场彻彻底底的,毫无争议的胜利!”
“朕要让加尔各答,成为西方联军的坟场!”
陈平川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对待敌人,他从不手软!
“臣,遵旨!”秦锋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决绝。
“臣等,誓死完成任务,不破西夷,绝不还朝!”林勇和张奎安也齐声喝道。
“起来吧。”陈平川摆了摆手,“这七天,你们什么都不要想。好好陪陪家人,把该办的私事都办了。朕已经让户部和内务府,给你们的府上,送去了大量的赏赐。你们的家人,朕会照顾好,绝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谢陛下隆恩!”
帝王心术,恩威并施。
先用国家大义和军令压下来,再用温情和赏赐去安抚。陈平川把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
秦锋等人心里那最后一点疙瘩,也彻底解开了。
是啊,他们之所以能在前线安心打仗,不就是因为有陛下在后方,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吗?
“行了,都回去吧。外面的酒宴还没散,再去喝几杯。记住,这七天,你们是丈夫,是儿子,是父亲。七天之后,你们,就是我大夏的利剑!”
“臣等,告退!”
秦锋几人躬身退出御书房。
房门关上,陈平川脸上的严肃,才缓缓褪去,化作一丝疲惫。
他何尝不想让这些将士们多休息一段时间?
但他知道,时间不等人。
西方的工业革命,因为他的出现,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进程正在被无限加速。他从老黄的情报里得知,欧洲人仿制蒸汽机和后膛枪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
“一年之约”,是西方人给他的,也是他给自己的。
他必须在这一年之内,彻底解决掉所有外部的军事威胁,然后关起门来,整合内部,攀登科技树,将大夏的国力,推到一个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高度。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为华夏,开创一个千年未有之新格局。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皇宫,心中默念。
“秦锋,石头,朕的江山社稷,朕的万千子民,就都拜托你们了。”
……
接下来的七天,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祥和又略带伤感的氛围中。
远征军的将士们,脱下了军装,换上了常服,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他们中的许多人,离家已经超过一年。
有白发苍苍的老母,拉着儿子的手,泪眼婆娑,怎么也看不够。
有新婚燕尔的妻子,依偎在丈夫的怀里,诉说着无尽的相思。
也有蹒跚学步的孩童,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在家人的鼓励下,才怯怯地喊出一声“爹”。
秦锋的府邸,同样如此。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妻子,还有他那一对可爱的儿女。
他给儿子讲自己在西伯利亚打仗的故事,给女儿扎漂亮的蝴蝶结。
他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情,仿佛要把这一年多亏欠家人的,都在这七天里补回来。
但他知道,离别的日子,正在一天天逼近。
第七天傍晚,他亲手为妻子描眉,看着铜镜里那张依旧美丽的容颜,心中充满了不舍。
“又要走了?”妻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嗯。”秦锋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陛下有令,军令如山。”
“这次去哪?危险吗?”
“去南边,打一群红毛绿眼睛的家伙。”秦锋故作轻松地说道,“放心,你男人是谁?天下第一的名将!一群蛮夷而已,我去去就回。”
妻子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知道,丈夫每次出征,都说得轻松。但那背后,是何等的凶险。
“我等你回来。”良久,她才轻声说道。
“好,我一定回来。”秦锋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他对妻子,也是对这个家,最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