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雪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沈磊胸前的衣襟,在寂静的夜里划出轻柔的弧线。
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终于寻到避风港的幼兽,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唇角还残留着一抹安心的笑意。
沈磊凝视着女儿恬静的睡颜,琥珀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疼惜,有忧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温柔。
夜风裹着丝丝凉意,从虚掩的窗缝里钻进来,轻轻掀起纱帘的一角。
沈磊下意识地将沈梦雪往自己怀里又紧了紧,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他伸手取过一旁的锦被,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整个人裹住,边角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指尖掠过她柔软的发丝时,沈梦雪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这细微的响动却让沈磊的心猛地一颤。
他微微侧头,朝着房间的暗处递去一个冰冷的眼神,那目光仿佛淬了毒的箭矢,锐利而威慑。
几乎是在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浮现,身形矫健得如同黑豹。
黑影动作极快,无声无息地靠近窗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窗棂,微微用力,木质的窗户便缓缓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
夜风被隔绝在外,房间里重新恢复静谧。
那黑影立在原地,身形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冷冽的光,如同寒夜里的狼眸。
沈磊对着黑影轻轻颔首,得到示意后,黑影的身影突然一顿,紧接着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向后退去,整个人如同被黑暗吞噬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沈磊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伸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低声呢喃道:“放心睡吧,有爸爸在,谁也伤不了你……”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森冷,望向窗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仿佛在警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谁敢动他的女儿,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
晨光透过舞蹈室整面墙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将米白色大理石地面镀上一层柔光。
沈梦雪赤足立于中央,乌黑长发高高盘成精致发髻,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随着舞动的节奏轻轻摇晃。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真丝舞裙,裙摆绣着银丝勾勒的昙花,每一次旋转都像月光下绽放的花蕾,裙摆扬起的弧度如流云舒展,细碎的银线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星辉。
檀木镶边的镜面墙映出她翩跹的身影,纤细腰肢随音乐摆动,手臂舒展时仿若天鹅舒展羽翼。
足尖轻点地面的声音与钢琴伴奏相和,时而如夜莺啼鸣婉转,时而似骤雨打叶急促。
当她踮起脚尖完成360度连续旋转,鬓角滑落的碎发被气流带起,沾着晶莹的汗珠,在晨光中闪烁如碎钻。
角落里的真皮沙发上,江正初手肘撑着膝头,指尖有节奏地叩击扶手,深灰色西装下的身影微微前倾,琥珀色眼眸专注地追随着舞影。
沈磊则慵懒地倚着靠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威士忌酒杯,冰块碰撞声混在乐声里,镜片后的目光在少女舞动的腰肢上稍作停留,随即端起酒杯轻抿。
一曲终了,两人的掌声几乎同时响起,江正初的掌声沉稳有力,顾晏之的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优雅,在空旷的舞蹈室里交织成独特的韵律。
舞蹈室的日光随着时针推移渐渐变得灼热,落地窗折射的光斑在沈梦雪足尖跳跃,真丝舞裙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着单薄的脊背勾勒出蝴蝶骨的轮廓。
她仍保持着绷直的脚背,在旋转时小腿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发间的白玉簪摇摇欲坠,几缕湿发黏在绯红的脸颊上。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沈梦雪踉跄着扶住镜面墙,指腹在冰凉的玻璃上划出蜿蜒水痕。
正午的阳光穿透薄汗,将她整个人镀成朦胧的金色,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沈磊放下威士忌酒杯起身时,西装下摆带起的气流惊落了窗台上的槐花。
他动作利落地解开袖口银链,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掠过女儿颤抖的膝盖,弯腰将人横抱起来的瞬间,掌心触到她后背滚烫的温度。真丝裙摆垂落,在他臂弯里绽成残破的昙花。
\"逞强。\"沈磊用拇指擦去她睫毛上的汗珠,沾湿的皮肤泛起珍珠光泽。
特制的冰丝毛巾覆上少女后颈时,沈梦雪终于卸去紧绷的姿态,脑袋无意识地靠在他肩头。
一旁的江正初拧开雕花银壶,将温水递到她唇边时,袖口露出的机械腕表与沈磊的翡翠袖扣同时折射出冷光。
顾晏之摇着湘妃竹扇的动作未停,扇面上未干的墨迹随气流晕染,他漫不经心地将扇子斜挡在两人之间:\"脱水超过体重2%会影响中枢神经。\"
声音裹着笑意,却精准地让沈梦雪瑟缩了一下。
沈磊抱她转身时,身后传来扇骨敲击沙发扶手的脆响,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沈叔叔。”顾晏之握着湘妃竹扇的指尖微顿,扇面上未干的墨痕在气流中泛起涟漪,少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九岁孩童本应稚嫩的面容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从容。
“您在这儿看了梦雪一上午,也累了,我抱她回房间吧。”他说着向前半步,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探向沈梦雪蜷曲的膝弯,腕间的檀木手串与扇坠相撞,发出细碎的轻响。
沈磊看向顾晏之,金丝眼镜后的琥珀色瞳孔泛起危险的涟漪。
他轻易侧身躲过顾晏之的动作,抱着女儿的姿势却稳如磐石,西装革履的身姿在光影交错间闪过冷冽的锋芒:“梦雪很重,你抱不动。”
他垂眸看向怀中昏昏欲睡的沈梦雪,少女沾着汗珠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无意识地将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
“小孩子别逞能。”沈磊喉间溢出的声音裹着不容置疑的冷意,翡翠袖扣擦过顾晏之悬在半空的手腕,“等你能单手接住从三楼坠落的瓷瓶,再来谈抱人的事。”
江正初倚在雕花门框上轻笑出声,指尖转动的钢笔突然停住,在晨光中划出银亮的弧线。
顾晏之收回手时,扇面轻敲掌心发出脆响,少年眯起眼睛盯着沈磊转身离去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像是淬了冰的箭矢,牢牢钉在对方笔挺的脊梁上。
舞蹈室的落地窗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满院白鸽。
沈磊抱着沈梦雪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的气流卷走了地上几片槐花。
他脚步沉稳,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规律的声响,怀中少女的银发簪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
直到那抹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雕花门外,顾晏之才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湘妃竹扇边缘,将扇面收拢时发出清脆的“啪”声。
江正初晃着手中的钢笔走近,笔尖在少年肩头轻敲:“得了,别较真。”
他挑眉看向空荡荡的门口,深灰色西装下的身形微微前倾,“或许沈叔叔说的是对的,等你什么时候变厉害了再抱她吧!”
话音未落,钢笔突然被顾晏之精准截住,冰凉的金属笔身抵在少年虎口,折射出冷光。
“等长大后,我一定会比你强的。”顾晏之镜片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甩开钢笔时的力道让笔身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重重钉入墙中。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袖口,檀木手串与扇坠碰撞出闷响,背影很快融入廊下阴影,只留下满地摇晃的槐花瓣。
江正初望着深深没入墙中的钢笔,挑了挑眉。
晨光穿过镂空窗棂,在他脚边织出破碎的光斑,远处隐约传来沈宅护卫巡视的脚步声。
他伸手拔下钢笔,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忽然低笑出声,声音消散在空旷的舞蹈室里:“有意思。”
——————
晨光如蜜,缓缓流淌进沈宅的雕花窗棂。沈梦雪赤足踩在铺着波斯地毯的琴房,指尖轻触钢琴黑白键的刹那,《月光奏鸣曲》的旋律如清泉潺潺涌出。
她微闭双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音符起伏,纤细的脊背时而舒展如白鹭,时而蜷曲似未绽的花苞,琴凳旁的花瓶里,白玫瑰在乐声中轻轻颤动,花瓣簌簌落在黑白键上。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绣房,沈梦雪倚着湘妃竹榻,素手翻飞如蝶。
银针穿梭在月白色软缎间,绣出的并蒂莲渐渐栩栩如生,丝线在她指尖流转,仿佛将天边的晚霞都揉进了绣布。
窗外的风掠过廊下铜铃,叮咚声与她哼唱的江南小调交织,惊起廊下的灰雀,扑棱棱的翅膀声为这静谧的时光添了几分灵动。
暮色四合时,沈梦雪抱着小提琴立在露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琴弓划过琴弦的瞬间,《沉思曲》的旋律裹着晚风和蔷薇香,飘向远处的荷塘。
她踮起脚尖,随着旋律轻轻摇晃,裙摆上绣着的银丝凤凰仿佛要乘风而起。远处沈磊倚在书房窗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追随着少女的身影,手中的咖啡早已凉透,却浑然未觉。
华灯初上,沈梦雪又换上舞裙,在铺满月光的庭院里起舞。她旋转时,裙摆扬起的弧度如绽放的昙花,发间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叮叮作响。
夜风吹过她汗湿的鬓角,带来远处溪流的潺潺声,与她的舞步应和。
角落里,江正初和顾晏之倚着太湖石,一个托腮凝视,一个轻轻摇晃手中折扇,眼中都映着少女翩跹的身影,如痴如醉。
当最后一缕月光被云层吞没,沈梦雪扶着廊柱喘息,丝质舞鞋的缎带早已松开,歪歪扭扭地垂在脚踝。
她仰头望着夜空,突然瞥见云层缝隙里漏出的星子,像是藏在黑绸里的碎钻。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廊柱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白天绣绷上的丝线,同样细腻,却不会像此刻的晚风般,吹得人眼眶发酸。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时,沈梦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沈磊。
雪松与鸢尾花的气息裹着熟悉的温度将她笼罩,西装袖口擦过她发顶的瞬间,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那是父亲书房里常有的气息,混着宣纸、墨汁,还有某种隐秘的危险。
“玩够了?”沈磊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绸,却在触到她汗湿的后颈时,不自觉放柔了语调。
他伸手解开西装外套,披在少女单薄的肩上,银链滑落的声响清脆如碎玉。
沈梦雪转身时,正巧撞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那里翻涌的暗潮让她想起荷塘深处游弋的锦鲤,明明藏得极深,偶尔摆尾却能搅碎满池月光。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沈梦雪突然抓住父亲垂落的袖口:“明天...还能继续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夜空中的羽毛,发间散落的碎钻发饰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黑暗里划出细小的光痕。
沈磊凝视着女儿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翡翠袖扣在夜色中泛着幽光,与天上的星子遥相呼应。
“去问你祖父。”他的回答让沈梦雪浑身僵硬,却在她要开口时,突然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不过...看在你今天把《月光》弹得像摇篮曲的份上——”尾音被夜风扯碎的瞬间,沈磊已经转身,西装下摆扫过她颤抖的指尖,“去睡吧,小废物。”
沈梦雪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抹挺拔的轮廓消失在月洞门后。
她抱紧身上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忽然想起白天刺绣时,银针不小心刺破指尖的瞬间。
此刻心口的钝痛,竟与当时的刺痛如此相似——明明都留不下伤痕,却足够让人记住那钻心的感觉。
廊下的鹦鹉突然发出夜啼,惊飞了停在紫藤花架上的夜枭,羽翼拍打声惊碎了满院月光。
次日清晨,沈梦雪攥着裙摆站在祖父书房外,廊下的铜铃被晨风摇晃出细碎声响,惊得她指尖微微发颤。
朱漆门上雕刻的貔貅吞吐着祥瑞云纹,却掩不住门缝里飘出的龙涎香,混着宣纸的墨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进来。\"低沉的声音裹着浓重鼻音穿透门板,沈梦雪推开门的瞬间,晨光正巧掠过祖父翡翠扳指,幽绿的冷光刺得她眯起眼睛。
男人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藏青马褂下摆垂落如深潭,金丝眼镜后的琥珀色瞳孔与沈磊如出一辙,此刻却翻涌着令人胆寒的暗芒。
\"听说你想继续胡闹?\"祖父的翡翠扳指重重叩击桌面,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
沈梦雪盯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突然想起昨夜父亲西装上沾染的硝烟味,喉咙发紧:\"祖父,我...\"
\"沈家养的不是只会玩乐的废物。\"祖父突然起身,藏青马褂扫过满地槐花,\"明日起,跟着你父亲学管家事。
\"他逼近时,沈梦雪闻到他袖口散发的陈酿酒香,混着某种药味,\"那些舞文弄墨的玩意儿,收收心吧。\"
沈梦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绣着珍珠的缎面裙摆被攥出褶皱。
她想起昨夜父亲那句漫不经心的承诺,眼眶突然发烫:\"可是父亲说...\"
\"你父亲?\"祖父冷笑,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细密的纹路,\"他连自己都管不好,还能教你?\"
话音未落,书房门突然被推开,沈磊倚在门框上,银链在腕间晃出冷光,西装革履的身姿与满室古意格格不入。
\"父亲这是要教雪儿什么?\"沈磊的声音像裹着蜜的钢刀,琥珀色瞳孔扫过祖父紧绷的下颌线,\"是教她如何用翡翠扳指震慑下人,还是教她在账本上做手脚?\"
空气瞬间凝固。祖父脖颈处暴起青筋,翡翠扳指几乎要擦过沈磊眉骨,却在触及对方眼底挑衅的笑意时猛地顿住。
沈梦雪看着父亲解开西装最上方的银扣,漫不经心的动作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突然想起昨夜披在她肩头的那件外套,此刻还带着余温。
\"明日辰时,跟着我去绸缎庄。\"沈磊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祖父颤抖的手背,\"学不会看账本,就别想再碰钢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梦雪泛红的眼眶上,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过...若是有人敢让我的小公主掉眼泪——\"
尾音消散在廊下铜铃的轻响里,却让祖父握着翡翠扳指的手重重砸在桌面。
沈梦雪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晨光都变得刺眼。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绣着银丝的牡丹不知何时蹭上了墨渍,在阳光下泛着斑驳的光,像极了此刻她乱糟糟的心情。
沈梦雪轻轻合上书房雕花木门,指腹在鎏金门环上停留片刻,余温透过铜质表面渗入掌心。
廊下悬挂的鹦鹉歪头打量着她,尾羽扫过笼壁发出细碎声响,却惊不破此刻凝滞的空气。
她转身时,珍珠耳坠撞在旗袍盘扣上,清响混着门内压抑的低气压,在九曲回廊里荡出令人心悸的余韵。
穿过垂花门时,沈梦雪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祈福绳,褪色的红绸在指尖缠绕又松开。
青石砖上浮动的光斑被梧桐树影切割成碎片,正如同她此刻凌乱的思绪——假山后的锦鲤池泛着粼粼波光,却映不出她倒映其中的面容。
她想起父亲教她握毛笔时,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的温度;也记得祖父第一次带她看账本,翡翠扳指磕在算盘上的脆响。
转角处传来管家与仆人的低语,沈梦雪下意识躲进月洞门后的阴影。\"大小姐终究是女孩子...\"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压低:\"您忘了?沈家的继承人,从不分男女。\"
冰凉的夜风突然掠过脖颈,她才惊觉鬓角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湿。
远处传来暗卫们练剑的呼喝声,金属碰撞的清鸣混着蝉鸣,刺得耳膜生疼。
当脚步不自觉停在画室门前,沈梦雪望着墙上未完成的牡丹图,画笔勾勒的花瓣还留着半干的朱砂红。
她推开虚掩的门,阳光瞬间照亮画架前的芭蕾小人偶——那是父亲从国外带回的礼物,此刻瓷制脚尖正指向窗外摇曳的紫藤花。
指尖抚过画布上晕染的色彩,她忽然想起父亲说\"完美是强者的通行证\"时,镜片后闪烁的锐利光芒,与祖父\"继承人不需要无用的风雅\"的训斥,在脑海中轰然相撞。
庭院深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飞了栖在海棠树上的夜枭。
沈梦雪抱紧双臂走出画室,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叠在沈宅巍峨的飞檐上。
旗袍下摆扫过满地槐花,她突然想起市井街头沾着糖霜的裙摆,想起暗卫们捧着茯苓饼时发亮的眼睛——那些温热的、鲜活的瞬间,正在沈宅冰冷的规矩里,一寸寸被碾碎成记忆的齑粉。
沈梦雪踩着碎步匆匆离去,珍珠绣鞋踏过青砖的声响逐渐消散在回廊尽头。
——————
雕花木门隔绝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内,沈磊与祖父对峙的气息几乎凝固了空气。
祖父的翡翠扳指重重叩在檀木桌上,发出闷雷般的声响,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看看你教的好女儿!\"他金丝眼镜滑落至鼻尖,露出眼底翻涌的怒意,\"舞文弄墨、不务正业,将来如何担得起沈家的家业?\"
沈磊双手插兜,倚着门框的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骨子里的桀骜。
银链在腕间晃出冷光,与祖父翡翠扳指的幽绿在空气中无声交锋。\"父亲是觉得,会打算盘的继承人,比会画画的更有血性?\"他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二十年前你用戒尺教我规矩,现在还想用这一套困住梦雪?\"
\"住口!\"祖父猛地起身,藏青马褂扫过桌面,宣纸、毛笔散落一地。\"当年若不是我......\"话音戛然而止,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昭示着难以平复的情绪,\"沈家的继承人,必须是最锋利的刀,而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沈磊站直身体,西装革履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出笔直的阴影。
他伸手扶正歪斜的银链,动作优雅却带着挑衅:\"您别忘了,梦雪是我的女儿。\"尾音未落,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惊起满院白鸽。
祖父盯着儿子眼底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瞳孔,喉结滚动了一下。
几白年前那个倔强的少年,此刻已成长为同样强势的父亲。
沉默良久,他缓缓坐下,翡翠扳指无意识摩挲着桌面:\"下个月董事会,带梦雪来见见世面。若是她连最简单的财报都看不懂......\"
\"不用您操心。\"沈磊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满地狼藉,\"我的女儿,会比您想象的更出色。\"
雕花木门在身后轰然合上,余震让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发出细微嗡鸣,与祖父压抑的叹息,一同消散在满室龙涎香中。
祖父捏了捏眉头,指腹重重按压着太阳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翡翠扳指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幽光。
\"管家!\"他的声音裹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叹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雕花木门应声而开,身着墨色西装的年轻管家款步而入。他身姿挺拔如青竹,眉眼精致如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锐利。
白衬衫领口别着一枚简单的竹叶形胸针,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举手投足间既有世家仆人的恭谨,又透着几分独属于年轻人的英气。
\"老爷。\"管家垂首行礼,声线清润如碎玉,修长的手指交叠在身前,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残留着方才整理账本的墨香。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宣纸和滚落的毛笔,却未有半分异色,仿佛早已习惯了主人们的争执。
祖父用翡翠扳指叩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脆响,像是某种隐晦的威胁。
\"把小姐叫过来。\"他盯着案头堆积如山的财务报表,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这孩子算是被这个逆子养废了,我得趁这个时期好好给她改改。\"
说罢,他扯了扯僵硬的领口,藏青马褂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在晨光中勾勒出固执而威严的轮廓。
管家微微颔首,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是,老爷。\"
他的声音沉稳而恭敬,却在跨出门槛的瞬间,镜片后的目光悄然变得复杂——走廊尽头,沈梦雪的房间透出微弱的光,像极了这个森严大宅里,唯一跳动的、倔强的火苗。
管家踏着沉稳的步伐穿过九曲回廊,皮鞋与青砖相触的声响在寂静的宅院里格外清晰。
路过荷花池时,惊起的白鹭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倒影被搅碎成万千银鳞。他抬手整了整领带,将袖口的银质袖扣轻轻扣好,清冷的雪松香混着廊下晾晒的熏香,萦绕在周身。
沈梦雪房间的雕花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光晕。管家屈指轻叩三下,声音清润如珠落玉盘:“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屋内传来细碎的响动,片刻后,门缓缓打开,少女攥着绣帕的指尖泛白,月白色旗袍上还沾着未干的水彩痕迹,发间白玉兰簪子歪向一侧,倒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知道了。”她垂眸应道,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
与管家擦肩时,她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书卷气,不同于父亲的雪松与鸢尾,也不似祖父的龙涎香,是种让人安心的沉静气息。
当沈梦雪重新站在书房门前,鎏金门环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脏。
推开门的刹那,阳光刺破悬浮的尘埃,祖父翡翠扳指的幽光如毒蛇吐信,直直刺向她的方向。
檀木桌上摊开的账本铺满桌面,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夹着几页画满芭蕾小人的草稿纸——那是她方才慌乱间未及收好的。
“过来。”祖父的声音像是古寺生锈的钟,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沉重。
沈梦雪的绣鞋碾过满地狼藉的宣纸,碎纸边缘划过脚踝,带来细微的刺痛。
翡翠扳指重重敲在账本上,惊得她浑身一颤:“从今天起,你给我记住——”男人忽然俯身,金丝眼镜后的琥珀色瞳孔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沈家不需要会画画的废物,只需要能执掌家业的利刃。”
沈梦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旗袍的丝绸被攥得发皱。
她盯着祖父骨节分明的手背,冷白皮肤下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与泛着冷光的翡翠扳指相映,像是精心雕琢的玉雕配饰,却透着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檀香混着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她想起父亲西装里藏着的硝烟,此刻祖父身上矜贵的气息更让她呼吸发紧。
“把这些看完。”祖父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沓账本,动作优雅如翻弄扑克牌,纸张边缘却精准擦过她脸颊,划出一道浅红痕迹。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烫金票据,油墨味混着雪松熏香扑面而来。
沈梦雪踉跄着扶住桌沿,珍珠耳坠摇晃着撞在锁骨上,而对面男人倚着紫檀木桌,藏青马褂下的身形挺拔如松,金丝眼镜后的琥珀色瞳孔正饶有兴味地审视她的狼狈。
管家无声地递来老花镜,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账本上点出批注,银质袖扣与纸页摩擦发出沙沙轻响。
“小姐,这里的进销存数据……”他温和的声音被翡翠扳指叩击桌面的脆响截断。
“教她。”祖父突然倾身,西装领口露出的铂金怀表链晃出冷光,“连现金流都算不清,还想当继承人?”
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完美下颌线在阳光下投下锋利阴影,“明天晨会,站在我身后听着。”
沈梦雪望着砚台里晕开的墨痕,突然想起打翻水彩盘时父亲的纵容。
此刻祖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指腹冰凉如玉石,镜片后的目光却灼热得像要将她看穿。
转身时,她听见管家收拾文件的窸窣声,混着祖父低沉的轻笑,在弥漫着沉香的书房里久久不散。
沈梦雪抬起头,月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切过她倔强的眉眼,紫罗兰色瞳孔里跳动着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珍珠耳坠随着她微颤的下颌摇晃,在锁骨投下细碎的阴影,\"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继承人。\"她的声音清脆如碎玉,却在寂静的书房里掀起惊涛骇浪。
祖父握着翡翠扳指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金丝眼镜后的琥珀色瞳孔剧烈收缩,倒映着少女单薄却笔直的身影。\"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挤出的气泡,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
\"我说我不想做继承人!\"沈梦雪突然向前半步,裙摆扫过满地狼藉的账本。
她想起舞蹈室里自由舒展的自己,想起画布上肆意晕染的色彩,这些鲜活的记忆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我想学跳舞,想画画,我不要每天对着这些冷冰冰的数字!\"
\"住口!\"祖父的翡翠扳指狠狠砸在檀木桌面,整座博古架都随之震颤。
青瓷瓶里的孔雀羽毛簌簌飘落,落在沈梦雪发间,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
他大步逼近,藏青马褂带起的气流掀翻了桌上的宣纸,\"沈家的继承人,由不得你说不想!\"
沈梦雪被祖父突然扣住手腕的力道扯得踉跄,旗袍盘扣崩开两颗,露出纤细的锁骨。
她仰头望着那张英俊却冷硬如冰的脸,第一次发现祖父琥珀色的眼眸里,翻滚着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偏执。\"跪下!\"
祖父的怒吼震得她耳膜生疼,膝盖重重磕在青砖地面的瞬间,她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管家欲言又止地向前半步,却在触及主人森冷的目光时僵在原地。
祖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自己脚下的孙女,翡翠扳指挑起她的下巴,\"我养的不是懦夫。\"他的声音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既然你父亲教不会你规矩,那就由我来。\"
书房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扭曲成巨兽般的轮廓。
沈梦雪感觉后腰抵上冰冷的桌角,祖父另一只手已经抓起账本,泛黄的纸页狠狠抽在她肩头:\"给我数清账本上的每一个零!数不清,就别想站起来!\"
第一下抽打落下时,沈梦雪闷哼一声,倔强地将脸转向窗外。
月光依然温柔地洒在庭院的紫藤花架上,可她却觉得那光如此刺眼。
第二下、第三下......账本边缘割过皮肤的刺痛渐渐麻木,唯有祖父粗重的喘息声和管家压抑的抽气声,在耳畔反复回响。
当祖父终于扔下染血的账本,沈梦雪的后背已经湿透,不知是冷汗还是血。
她望着满地狼藉中,那几页被撕碎的芭蕾小人草稿,终于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砸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而祖父整理着微微凌乱的袖口,居高临下地丢下最后一句话:\"明天辰时,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