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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陷的烟尘尚未散尽,浑浊的喷泉水柱仍在城北几处深坑边缘不甘地嘶鸣,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碎石,在街道上肆意漫流,将本就狼藉的朱雀大街变成了一片泽国。空气中弥漫着湿土、血腥与绝望的气息。邕州城,这座刚刚在昭武帝岑仲昭的铁腕下勉强支棱起来的伤城,仿佛又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摁回了泥泞之中。

“天杀的…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城西“瓦砾巷”口,老篾匠李阿旺瘫坐在自家仅剩的半堵断墙下,浑浊的老泪混着脸上的泥灰淌下沟壑。他赖以糊口的工具、刚搭起来的茶棚架子,连同那点微薄的积蓄,全都被突然塌陷的地坑和随之而来的泥水冲得无影无踪。小孙子蜷在他怀里,发着高烧,小脸通红,气息微弱,在昏迷中痛苦地呓语着“娘…水…怕…”

周围是同样劫后余生、茫然无措的邻居。有人麻木地清理着泥浆中的家什碎片,有人对着化为深坑的街心嚎啕大哭,更多的人则是眼神空洞地坐着,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对新朝、对那位力挽狂澜的昭武帝的敬畏与期盼,在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裂开了道道缝隙。

“什么定坤新朝…还不是一样遭灾…”

“听说…这地陷喷水,是城北秦家搞出来的?他们挖塌了地脉!”

“秦家?那还不是新朝默许的?这些老爷们斗来斗去,倒霉的还是我们!”

“影月盟在的时候…好歹…好歹没把地弄塌啊…”角落里,一个低低的、带着怨气的声音响起,瞬间引来几道复杂的目光,有惊惧,也有…一丝病态的认同。

就在这绝望的低气压几乎要将巷子彻底压垮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和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陛下驾到——!”

一声洪亮的传喝,如同惊雷劈开死寂!

所有人愕然抬头,只见巷口泥泞的街道上,一队玄甲森然的青梧卫如同钢铁壁垒般肃立两旁,硬生生在混乱的泥水中开辟出一条通道。通道中央,一人身着玄色常服,未戴冠冕,正是昭武帝岑仲昭!他步履沉稳,靴子上沾满了泥浆,裤腿也被污水浸湿,脸上没有帝王的矜持,只有沉凝如水的肃穆。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风尘仆仆的官员和几名背着沉重药箱的太医署医官。

岑仲昭的目光扫过断壁残垣,扫过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最终落在李阿旺和他怀里气息奄奄的孩子身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穿过泥泞,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身。

“老人家,孩子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李阿旺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威吓得浑身哆嗦,舌头打结:“陛…陛下…娃儿…娃儿掉水里…惊着了…烧…烧得滚烫…”

岑仲昭眉头紧锁,伸出手,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探了探孩子的额头,触手滚烫!他立刻回头:“张太医!快!”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急忙上前,仔细诊脉,又翻开孩子眼皮查看,脸色凝重:“陛下,惊厥高热,邪风入肺腑,急需施针退热,辅以汤药!耽搁不得!”

“就在这里施救!用最好的药!”岑仲昭斩钉截铁,随即又看向身后一名官员,“工部的人呢?立刻调集人手,清理此地淤泥,搭建临时避雨棚!户政司,按户登记损失,开仓放粮!灵源司的人,去查水脉,务必尽快堵住喷涌源头,排出积水!”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而迅速,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行动力。官员们轰然应诺,立刻分头行动。

太医就在断墙下铺开针囊,银针在火光下闪烁。岑仲昭没有离开,他就站在泥水中,看着太医施针,看着工部的吏员指挥着征调来的民夫开始清理淤泥、搬运木料。他的身影在混乱的现场异常挺拔,玄色常服上的泥点,此刻非但不显狼狈,反而透出一种与民共苦的震撼力量。

巷子里死寂的气氛被打破了。麻木的眼神渐渐聚焦在岑仲昭身上,恐惧被惊愕取代,绝望中悄然滋生出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暖流。

“陛…陛下亲自来了…”

“还…还带了太医…救阿旺家的娃…”

“看!真的在搭棚子了!”

“朝廷…朝廷没忘了咱们?”

李阿旺看着太医专注施针,看着小孙子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丝,老泪再次涌出,这一次,却是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感激。他挣扎着想跪下磕头,却被岑仲昭一把扶住。

“老人家,不必多礼。天灾难测,是朕…治理不力。”岑仲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百姓,“地陷之祸,朕定会查清原委,严惩罪魁!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人、安民、重建家园!朕向尔等保证,有朕在,有定坤新朝在,绝不会再让你们流离失所,自生自灭!”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小船。不知是谁带的头,稀稀拉拉的抽泣声响起,渐渐汇聚成一片压抑的呜咽。有人对着岑仲昭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幕,在城东被淹的织户区、在城南倒塌的房舍旁,几乎同时上演。岑仲昭的身影出现在最混乱、最绝望的地方,踏着泥泞,亲自指挥救人,分发物资,安抚民心。帝王的威严与切实的行动,如同强心剂,注入这座濒临崩溃的巨城。新朝的形象,在泥水与泪水中,开始艰难地重塑。

昭武殿内,灯火通明。

岑仲昭换下了沾满泥污的常服,坐在御案后,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案上堆着各地报来的灾情汇总和初步的救灾进展。

“陛下,”岳擎山一身玄甲未卸,风尘仆仆地站在下首,声音低沉,“此次地陷喷水,共塌陷十七处,波及民房三千余间,死伤…逾八百。积水区域覆盖城北、城西大部,良田淹没无数。工部与灵源司正全力疏导,但水脉受创严重,淤塞复杂,彻底排清尚需时日。秦家那边…”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秦风眠已递上请罪折,将责任推给‘古阵异变’,避重就轻。臣派去探查的‘夜枭’回报,千机城通往地下的密道已彻底坍塌封死,能量波动混乱,暂时无法深入。”

“秦家…”岑仲昭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压抑的怒火。“这笔账,朕记下了!眼下救灾要紧,暂不宜与之撕破脸。传旨申饬,命其全力配合工部疏导水脉,并…罚没其家族在城南三处矿场,充入国库,用于赈灾重建!”

“是!”岳擎山应道,随即脸上浮现出更深的忧虑,“陛下,还有一事…更为棘手。就在方才,一个时辰内,接连发生三起刺杀!”

“刺杀?”岑仲昭猛地抬眼,目光如电!

“是!”岳擎山声音凝重,“遇害者皆是新朝基层官员!城南‘青禾甸’负责丈量淹没田亩、登记损失的户政司吏员赵平,于田埂上被一支淬毒袖箭射穿咽喉,当场毙命!城西瓦市负责发放赈灾粮的工部小吏孙福,在粮棚后被人用匕首割喉!还有…刚刚从城东织户区巡查返回的灵源司一位副主事钱明,在距离官衙不足百步的巷口,遭数名蒙面人围攻,身中十七刀,拼死逃回衙门口才断气!”

岳擎山每报出一个名字,岑仲昭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这些都是救灾一线最底层、最忙碌的官吏,是新政权触角的末端!

“手法干净利落,一击毙命!现场遗留的凶器…”岳擎山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布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枚打造精巧、形如弯月、边缘泛着幽蓝淬毒光泽的铁蒺藜!以及一把造型奇特、刃口带有细微锯齿的漆黑匕首!“皆是影月盟惯用的‘月影镖’和‘噬魂匕’!与之前血月祭余孽所用,如出一辙!”

“莫寒衣!”岑仲昭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名字,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充斥大殿!“好!好得很!趁火打劫!动摇根基!杀朕的吏员,就是在杀朕的民心!在断新朝的根!”

他霍然起身,走到巨大的邕州城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三个遇害地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地图,揪出那些藏匿在阴影中的毒蛇!

“他们想干什么?”岑仲昭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制造恐慌!让百姓不敢信任新朝官吏!让救灾陷入瘫痪!让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人心,再次散掉!让所有人觉得,定坤新朝,连一个发粮的小吏都保不住!这才是最毒的刀子!”

“陛下明鉴!”岳擎山单膝跪地,声音铿锵,“臣已命靖夜司全体出动!封锁遇刺现场,排查所有可疑人员!增派青梧卫,加强对所有救灾官吏的保护!并撒出所有‘夜枭’,全力追查影月盟余孽踪迹!定要将这些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不够!”岑仲昭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与决绝的寒光,“莫寒衣在暗,我们在明!被动防御,只会被其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正中其下怀!民心如水,载舟覆舟!影月盟要乱民心,朕…偏要稳住这民心!”

他大步走回御案,提起朱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道手谕:

“传朕旨意:第一,遇害官员赵平、孙福、钱明,追封‘忠义郎’,其家眷由朝廷厚恤赡养!其子嗣,特许入‘昭武学宫’就读!第二,即日起,所有参与一线救灾之官吏,俸禄翻倍!其人身安全,列入青梧卫甲等护卫序列!若有官吏因公殉职,按此例抚恤!第三,通告全城!凡提供影月盟余孽线索,助朝廷擒获贼首者,赏金千两,赐‘定坤义士’匾额!窝藏包庇者,同罪论处,夷其三族!”

朱红的印记如同燃烧的火焰,烙印在绢帛之上。

“岳卿!”岑仲昭将手谕递给岳擎山,目光如炬,“将此旨意,连同三位忠义郎的抚恤,由你亲自带队,敲锣打鼓,送至其家中!要让全邕州城的百姓都看到、都听到!新朝,不会让为百姓做事的人流血又流泪!新朝,有能力也有决心,保护它的子民和它的官吏!更要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看看,他们的暗箭,只会让朕的子民,更加紧密地站在新朝一边!”

“臣,遵旨!”岳擎山双手接过手谕,感受到那绢帛上传递来的沉重力量与滚烫决心,眼中爆发出坚定的光芒!

当岳擎山亲自率领一队披麻戴孝、抬着丰厚抚恤、敲着肃穆哀乐又带着昂扬鼓点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泥泞的街道,将旨意和抚恤送到三位遇害小吏破败的家门口时,整个邕州城再次被震撼了。

人们看着那痛哭流涕、跪接圣旨和抚恤的家眷,看着那代表着无上荣光的“忠义郎”追封和“昭武学宫”的入学特许,看着岳擎山那身代表帝国最高武力与意志的玄甲…一股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在百姓心中激荡。恐惧依然存在,但对新朝、对那位泥水中走来的昭武帝,一种前所未有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如同在废墟和泥泞中顽强生长的野草,悄然滋生、蔓延。

“朝廷…真给抚恤了…还追封了…”

“孩子还能进学宫…那是官老爷读书的地方啊!”

“岳指挥使亲自来的…”

“陛下…是动真格的啊…”

低低的议论声在人群中传播。影月盟投下的恐惧阴影,似乎被这道带着铁血与温情并存的旨意,撕开了一道口子。

然而,在城北一处尚未排干积水的阴暗桥洞下,一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眼睛,正透过浑浊的水面,冷冷地注视着远处那支象征帝国威严的送恤队伍。莫寒衣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充满嘲讽与疯狂的弧度。

“抚恤?追封?呵…岑仲昭,你果然很会在人心上做文章。”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夜枭般沙哑难听,“可惜…这世道,活命比荣光更重要!恐慌的种子一旦种下,浇上鲜血,就会生根发芽!一个忠义郎倒下去,会有十个、百个新的目标冒出来!我看你有多少抚恤可发,有多少人心…经得起这般消磨!”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怨煞气息的暗红光芒。“血荆棘…该见见血了。下一个目标…该选谁呢?”冰冷的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再次投向邕州城那依旧混乱、依旧充满变数的街道深处。

民心如水,暗潮汹涌。昭武帝的铁腕与温情能否真正抚平创伤,凝聚人心?影月盟的毒刺,又将在何时、何地,再次刺出致命的一击?邕州城的未来,悬于这人心向背的微妙天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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