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请宋昭训安。”
院子里,袁宝上前客客气气拱了拱手。
槛儿:“袁公公客气了。”
袁宝咧嘴笑笑。
随即让身后随行来的宫女上前。
“海总管寻思着昭训这儿的人都刚从内务府调过来,对东宫不熟,办起事儿来难免束手束脚,没个章程。
便叫奴才来给昭训屋里添个人,这丫头是元淳宫的一个二等宫女,叫银竹,打今儿起就到您跟前伺候了。”
他这头说完话。
那宫女便规规矩矩地向槛儿行了跪拜大礼,“奴婢银竹,见过昭训主子。”
她十八左右的年纪。
生得方圆脸,细长眼。
瞧着其貌不扬,但胜在气质沉静稳重。
以槛儿现在的位份,身边两个大宫女两个二等宫女,小福子四个小太监。
正正好。
如今再添一个,明显不符合规制。
但人是海顺让送过来的。
海顺手上的权力当然没那么大,能直接越过太子妃插手后院的事。
所以只能是太子的意思。
槛儿对银竹叫了起,考虑到自己现今的年龄性情,她假作犹豫了一下。
“袁公公,你看我身边的人已经够了,银竹若留下,怕是不合规矩。”
“不碍事不碍事。”
袁宝笑眯眯道。
“咱们东宫进了新主子,按规矩调来伺候的人该是一部分从东宫内部协调,另一部分才是内务府安排。
这好巧不巧,您来的那天咱们的人没协调好,便只好都让内务府安排了。
现下您这儿的人对咱们这地儿不甚熟悉,加派个人手过来帮帮忙也是合乎规矩的,您请不必忧心。”
槛儿了然,放心了。
不管太子此举为何,总归人是经他准许安排来的,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不过,槛儿这边是放了心。
寒酥跳珠她们就没那么放心了,担心她们中间的谁会被银竹换掉。
那怎么行啊。
他们这些伺候人的,最大的盼头就是能跟个好主子,日后也好水涨船高。
宋昭训眼见着入了太子的眼,得宠指日可待,往后指不定多大的造化呢。
真把她们换了。
她们就亏大了!
当着袁宝的面,跳珠她们没敢开口。
等人一走,跳珠便避开银竹,跟槛儿说了自己的担心,眼神可怜兮兮的。
槛儿忍俊不禁。
“应该不会,没听袁公公说是来帮你们忙的吗?”
跳珠:“万一呢?万一她服侍得好……”
跳珠发誓!
可不是她容不下人,而是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她当然不能由人挡了自己的路!
槛儿想说不会。
毕竟上辈子她和寒酥就跟着她了,她当下的处境自然是熟悉的人更放心。
但话到嘴边。
槛儿从敞开的槅窗瞥到了院里的情形。
喜雨正在跟银竹说他们平日里做的差事,让银竹清楚每个人的分工。
这是槛儿交代的。
小福子小喜子也跟着一道,问银竹在元淳宫当差具体都做些什么。
气氛很和谐。
唯独望晴。
人虽是跟着喜雨他们一道的,但很少开口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主子?”跳珠唤了一声。
槛儿收回目光,秀眉扬了一下,调侃道:“那就看你们谁侍候得好了。”
跳珠先是一怔,随即打了鸡血似的:“您放心,奴婢肯定侍候得好!”
槛儿拿了几支描花用的笔,临出门不忘补充了一句:“不可以欺负人。”
“不欺负!”
跳珠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整天不但没欺负银竹,还充分展现了她身为大宫女的器量,对人处处关照。
喜雨有样学样,一旦银竹想替槛儿做个什么,她都会来一句“放着我来”。
搞得看起来稳重老练的银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瑛姑姑实在看不下去,重新分派了一下各自的差事。
这事才算作罢。
因着每个院里的宫人都有定数,也因为人是元淳宫那边送到槛儿院里的。
所以一天下来,后院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少人原以为太子妃会有什么动作,但出乎意料的是嘉荣堂没有任何动静。
有人路过嘉荣堂门口,都只闻见里面传来的药苦味,院里安静得出奇。
倒确实像是在安静养病。
傍晚时分,望晴和喜雨要去膳房提膳,槛儿随口让银竹也跟她们去了。
回来时三人的手都没空。
除了槛儿的晚膳,膳房还送了两道新出的冰饮,樱桃酥酪和冰雪冷元子。
前者就是将牛乳自然发酵加入杏仁汁,冰镇后佐以去核樱桃和蜂蜜。
后者是把绿豆沙搓成小丸,浸入碎冰中,再加些茉莉与蜂蜜一起冰镇。
这个时节,这种冰饮最是解暑不过,而这些并不在槛儿的份例里。
其实按理说太子昨晚跟太子妃闹了矛盾,还在那之后来了槛儿这边。
在旁人看来槛儿显然被卷入了两个主子的矛盾中,且她的位份还不高。
这种情况。
正常思维谁会乐意冒着得罪太子妃的风险,而选择去讨好一个小昭训啊?
可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说白了东宫真正的主子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
宫人们若因为不想得罪太子妃而疏远宋昭训,摆明了就是把太子妃看得比东宫那位最大的主子还要重。
且还容易加深太子和太子妃的矛盾。
这种事没人敢做。
所以出于这种种考量。
膳房今儿还是该怎样就怎样,权当不知道上头两位主子闹矛盾的事。
冰饮解暑爽口,但性寒凉。
槛儿注重个人保养自觉的没有多食,只拿银勺子分别吃了两口,便让小福子几个小太监端下去吃了。
喜雨差点没为这事跟小福子打起来,说她不怕凉,要从小福子手里夺食。
瓜果也一样。
冰盆里的冰没多会儿就化了,切好的瓜果没有冰镇着放一晚铁定坏,所以最后也进了小福子他们的肚子。
晚上临睡前,槛儿努力回想了一番上辈子这个时候东宫发生的一些事。
如果她记得没错。
太子应该就在这几天要入朝了,他接下来至少十来日不会来后院。
好在她能自己寻乐子,日子并不无趣。
只希望太子入朝的事顺顺利利,千万不要像她重活回来那晚一样出现变故。
.
太子的确要入朝了。
就在槛儿侍寝的次日一早,元隆帝下了早朝后将太子叫到了乾元殿。
按大靖制,太子作为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及冠之龄便可入内阁听政。
即旁听,不干政。
这是皇帝制衡内阁的一种策略,也是锻炼储君治国理政之能的必要手段。
太子一旦入了内阁听政。
不仅自身在朝中的影响力增强,东宫的势力与往日相较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骆峋早几年便开始暗中布置,将心腹暗子安插在朝中,为的就是这一日。
而除了进内阁听政。
大靖储君是可直接入朝担任官职的,这也是锻炼太子能力的一种手段。
区别就在于。
内阁是权力中心,能间接参与各项朝政决策过程,接触各个领域的要务。
太子若只单纯地担任官职。
便是远离了权力中心,如此在朝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便将大大削弱。
只不过,很显然。
元隆帝这回虽有意让骆峋入朝,却摆明了不打算让他入内阁听政。
而是让他从明日起,到六部去观摩。
各部先待两日,随同尚书巡查府部各职房,与侍郎一道协助尚书办差。
对此,骆峋并无不满。
皆因他清楚自己现今空有贤名,没有功绩。
纵使读过再多经史子集。
学过再多治国理政。
看过再多元隆帝批阅过的奏章,实则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囫囵而言。
这对一国储君来说很不利。
尽管入内阁听政能更为迅速地帮他熟知政务,全面了解本朝国情。
于巩固自身势力也有利。
但容易被人构陷攻讦也是真的,且更容易诱发父皇对东宫进一步的猜忌。
既如此,倒不如进六部。
因此,不论旁人如何想。
骆峋对于自家皇帝老子让他去六部的这个决定,心里很轻易地就接受了。
当然,表面该演的还是演了。
接下来的十来日。
骆峋便按吏、户、礼、兵、刑、工的顺序,频繁往来于东宫和六部衙门之间。
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做梦都是办差。
别说往槛儿屋里去了。
就是后院这个地方,骆峋都没想起过。
等到六部衙署观摩结束,骆峋向元隆帝复命时又被派往了京城三大营。
如此又忙了两日。
这日下午。
骆峋从神机营回来去了一趟乾元殿。
元隆帝见历来爱洁的儿子这些日子来回奔波,身上不仅沾染了尘土、汗水,白皙的面庞也似晒黑了一个度。
嗯。
气势也更甚从前了。
元隆帝满意地颔颔首。
照例先问了些问题,骆峋对答如流。
“不错。”
元隆帝起身,绕过御案来到儿子跟前,顺手捏了捏儿子愈发结实的肩。
“所谓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你此前久居深宫,圣贤书读得不少,但真正办起事来光靠圣人的书是不行的。
知行合一,止于至善,不要总想着高居庙堂之上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你既为储,便当得脚踏实地,切记大事皆起于小事,小事不论,大事将不可救。”
元隆帝今年五十有七。
生得伟岸健硕,英武不凡。
除了两鬓略有白发,眼角几道细纹外,单从身形来看说是三十出头也不为过。
一身玄色龙袍让他穿得威风凛凛,气吞山河,往那一站通身的不怒自威。
经他一衬。
比其他几位成年皇子都要来得高大的太子殿下,就如同一棵还未长成的青松。
“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嗯。”
元隆帝双手负后。
“明日端午,放你两日假,假后来上朝,届时朕再告于朝臣你要去的地方。”
骆峋应是。
元隆帝终于不再说正事。
“前些日子听你母后说,你把你媳妇儿给你的那个侍寝宫女收进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