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之外,已是一片狼藉。
钱御史正被几个国师府的侍卫从一堆杂草里拖出来,他脸上蹭得一块青一块紫,官帽也歪了,还在那兀自嘴硬:“……咳咳,看到没!本官一到,妖人闻风丧胆,自焚巢穴!此皆乃本官之功……”
楚楚玄逸从地窖里走出来,浑身是土,脸色黑得像锅底。他看了一眼正在那吹嘘的钱汝龙,一个字都懒得说,只是投去了一个犀利的眼神。
钱御史瞬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讪讪地闭上了嘴。
萧煜抱着阿九,紧随其后。他看都没看旁人,只是径直走到一处干净的石阶上坐下,小心翼翼地让阿九枕着自己的腿,又脱下外袍,盖在了她小小的身上。他低头看着阿-九那张带着泪痕的睡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楚楚玄逸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倒出一颗递给他:“吃了,压制你的旧伤。”
萧煜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两人沉默了许久,周围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暗卫们清理现场的动静。
“林家……”最终,还是楚楚玄逸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老怪物说,阿九是林家的血脉。你可有什么头绪?”
萧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阿九的脸。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低沉的声音说道:“十年前,京城有一桩灭门惨案。”
楚楚玄逸眉头一挑:“有所耳闻,是当时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林家?”
“是林谏之。”萧煜缓缓道,“一夜之间,林府上下,主仆一百一十七口,尽数被屠,无一活口。卷宗上记载,是流寇所为,为了劫财。但案子是我父亲当年主理的,他私下里同我说过,此事有蹊跷。”
“怎么说?”
“现场没有丝毫打斗痕迹,所有人都像是睡梦中死去的,身上没有外伤,只是失去了所有血气,变成了干尸。而且,林府富甲一方,库房里的金银珠宝,却分毫未动。”萧煜的声音更沉了,“这不像是劫财,更像是一场……一场有预谋的血祭。”
楚楚玄逸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干尸……血祭……
这手法,和枯藤教何其相似!
“当年,我父亲查到,林谏之的夫人,出身于西南边陲一个极为神秘的部族,那个部族,信奉一颗神树,自称为‘乌骨族’……”
“乌骨族!”楚楚玄逸失声道,“那不是枯藤教的前身吗?!”
“是。”萧煜点了点头,“但卷宗到这里就断了。后来父亲被调任边疆,此事便不了了之,成了悬案。我一直怀疑,林家被灭门,就是枯藤教所为。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找什么人。”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们要找的人,就是林家遗落在外的血脉。
一个被老神棍在山脚下捡到,天生能视气,百毒不侵,身负奇特血脉的小丫头。
她的名字,叫阿九。
她,就是十年前那场灭门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萧煜伸出手,轻轻拂去阿九脸颊上的一缕乱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滔天的怒意。
这个整天只知道吃和睡,会甜甜地喊他“凶凶哥哥”的小丫头,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
“不行,这毒……忒过霸道!”
摄政王府,内室。
楚玄逸拧着眉,松开了搭在萧煜腕脉上的手指,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几分。
萧煜半靠在软榻上,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依旧锐利如鹰。他看了一眼自己缠着厚厚纱布的左臂,声音平稳,“说。”
楚玄逸烦躁地踱了两步,一向飘逸出尘的国师大人,此刻罕见地有些抓耳挠腮的冲动。
“王爷,您中的这毒,不单是那‘瘟沼巨蛛’的毒液那么简单。”楚玄逸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到了极点,“它里面……混了东西。一种极为阴邪诡异的力量,像是附骨之蛆,死死缠在您的经脉里。我用了清灵丹,只能暂且压制,却无法根除。”
“本王无碍。”萧煜垂下眼帘,“只是气血运行偶有阻滞罢了。”
“偶有阻滞?”楚玄逸差点没把自己的胡子给揪下来,“王爷,您别硬撑了!刚才您压制毒性的时候,额角的冷汗都快能养鱼了!这邪气一日不除,就如在您体内埋下了一颗种子,随时可能……咳,总之,很麻烦!”
他没敢说“随时可能要你命”这种话,但意思已经到了。
“寻常的解毒之法,怕是治标不治本。”楚玄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找到能克制这股阴邪之气的法子,从根本上将其剥离。我需要回观星台查阅古籍,或许能找到些关于乌骨族的记载。”
萧煜“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他闭上眼,开始调息,但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和麻痹感,却如影随形。
……
国师府。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阿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惊恐。
她梦到了一棵黑漆漆、黏糊糊的大树,树上挂着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可怕的东西。还有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用一双像枯树枝一样的手指着她,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
“姑娘,您醒了?可是做噩梦了?”守在门外的管家闻声,连忙推门进来,关切地问道。
阿九愣愣地看着管家,半晌,小嘴一撇,眼眶就红了。
“王……王管家,我怕……”
“不怕不怕,姑娘在国师府里,安全得很。”王管家连忙安慰,又吩咐小丫鬟去端安神汤。
阿九却摇了摇头,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嘴里念叨着:“凶凶的哥哥……我要去看凶凶的哥哥……”
地窖里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模模糊糊记得,那个凶凶的哥哥为了保护她,好像受伤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王管家一把拦住她,“摄政王殿下有国师大人和太医照看着呢,您这刚醒,身子还虚,可不能乱跑啊!”
“不!”阿九的倔脾气上来了,“我就要去!他的花……他的花肯定不好了!我要去看看!”
什么花不花的,王管家一个头两个大,可看着阿九那副“你不让我去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他实在是没辙。这小祖宗可是国师大人和摄政王眼前的红人,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哄着。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阿九还是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前往摄政王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