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晚宴的喧嚣渐渐沉淀,水晶吊灯的光芒在空旷宴会厅里显得有些清冷。陆凛的私人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引擎的轰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过滤成低沉的嗡鸣。沈微靠在宽大的航空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丝绒扶手,目光落在舷窗外被灯光分割成碎片的城市夜景。顾议员倒台引发的政治地震余波未平,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仍在发酵,但此刻,她只想缩回一个安全的壳里,汲取一点劫后余生的暖意。
陆凛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干燥而温暖。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纳入掌心,握紧。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沈微侧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他眼底有疲惫的红血丝,但更多的是凝在她身上的专注,像一片幽深的海,而她是他唯一想要停泊的港湾。她轻轻回握,将身体的重量往他那边倚靠了几分。他的手臂立刻环过来,让她更深地嵌入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点点硝烟散尽后的尘埃味道,这是她世界里最熟悉、也最让她心悸的安定剂。
“睡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微哑的磁性和不容抗拒的温柔,“到家我叫你。”
家。这个字眼此刻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沈微顺从地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他气息构筑的堡垒。紧绷了太久、经历了太多恐惧和血腥的神经,在绝对的疲惫和这片刻的安宁中,终于松懈下来。意识模糊前,她似乎听到他极轻的叹息,一个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发顶。
……
陆家别墅静卧在黎明前的薄雾里。管家周伯早已带着训练有素的佣人列队等候,灯光温暖地铺满了门厅。看到陆凛抱着沉睡的沈微下车,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动作放得极轻。
“太太累了。”陆凛的声音压得很低,抱着沈微的手臂稳如磐石,径直走向主卧。
卧室里弥漫着熟悉的、令人放松的薰衣草香氛。陆凛小心翼翼地将沈微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他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描摹着那精致的轮廓,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片刻后,他无声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书房厚重的门隔绝了外界。陆凛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凝重。他大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庭院里精心修剪的花木在晨曦微光中显出模糊的轮廓。
“说。”他对着手机,声音淬着寒冰。
“先生,”电话那头是陈默,陆凛最信任的安保主管,声音同样紧绷,“确认过了。晚宴结束后的所有监控都查了,服务生名单也筛了三遍。没有任何可疑人员接近过太太的座位。那东西…就像是凭空出现的。”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挫败,“花瓣很新鲜,带着露水,刚摘下不会超过一小时。但当时太太身边除了您,只有几位相熟的夫人短暂停留过。”
“凭空出现?”陆凛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眼底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V’在示威。他在告诉我们,他的触角无处不在,他想碰哪里,就能碰哪里。”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排查所有接触过那杯香槟的人,从调酒师到传递的服务生,一个不漏。还有,庄园内部人员,尤其是负责花卉和宴席布置的,重点筛查。任何微小的异常,都不能放过。”
“是,先生。已经安排下去了,内部人员档案正在连夜复核。另外…”陈默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关于‘圆桌会’…我们追查顾议员海外资金流向的几个关键节点,线索在瑞士和开曼群岛被彻底掐断了。对方的手法非常专业,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清扫,我们的人晚了一步。”
意料之中。陆凛眼中戾气更盛。顾振山不过是条冲在前面的恶狗,顾议员也只是个被推到台前、随时可以舍弃的卒子。真正的棋手,“V”,还藏在最深、最暗的帷幕之后,冷静地抹除着一切可能指向他的痕迹。这一次送来的黑色曼陀罗,不是结束的信号,而是新一轮狩猎开始的号角。目标,是他陆凛的命脉——沈微。
“知道了。”陆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继续查,用所有能用的渠道。还有,太太身边的安保,提到最高级别。明哨暗哨,三班轮换,我要她二十四小时都在绝对安全的视线范围内。沈月小姐那边也一样。”
“明白!”
挂断电话,陆凛没有动。窗外,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灰蓝的天空晕染开浅浅的金边。这本该是希望的颜色。但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只感到冰冷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微明的书房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十年前的血色记忆碎片般翻涌上来,与眼前这朵带着露水的、象征死亡与新威胁的黑色曼陀罗重叠。他不能让沈微再经历一次。绝不。
……
沈微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唤醒的。阳光透过纱帘,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一夜无梦的深眠似乎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身体里重新蓄满了力量。她坐起身,环顾这间熟悉而奢华的卧室。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像温热的泉水包裹着她,顾议员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废弃码头刺鼻的硝烟味、陆凛染血的衬衫…都仿佛被暂时封存在了昨夜。
她赤脚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初夏清晨微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了进来,沁人心脾。楼下花园里,园丁正在精心侍弄着盛开的玫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美好,充满了新生的希望。沈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释然的弧度。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醒了?”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微转身,看到陆凛斜倚在门框上。他换了一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家居服,头发微湿,显然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清爽的须后水味道。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和俊朗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褪去了所有锋锐,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温情和专注。他看着她,像在看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嗯。”沈微应了一声,朝他走去。
陆凛张开手臂,在她靠近时,自然地把她圈进怀里。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怕的依恋。“睡得好吗?”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耳边。
“很好,像…沉在温暖的棉花里。”沈微在他怀里蹭了蹭,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随即又微微仰头,带着一丝撒娇的嗔怪,“你昨晚没休息好?黑眼圈都出来了。”她抬手,指尖轻抚过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陆凛捉住她调皮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看你睡着,比什么都强。”他避开了她的问题,目光落在她光洁的脖颈和锁骨上,眼神微暗,“饿不饿?周伯准备了早餐。有你喜欢的燕窝粥。”
“好啊。”沈微欣然应允,心情像是被阳光彻底晒透的羽毛,轻盈而舒畅。她主动牵起他的手,“一起下去?”
陆凛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十指相扣。“好。”
……
餐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长桌,精致的骨瓷餐具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周伯亲自指挥着佣人布菜,脸上带着由衷的欣慰笑容。桌上摆满了沈微喜欢的早点:晶莹剔透的虾饺、软糯香甜的流沙包、清淡的素菜小点,还有一小盅炖得晶莹剔透的燕窝粥,散发着温润的甜香。
陆凛亲自替沈微拉开椅子,待她坐下,又细致地替她铺好餐巾。他坐在她旁边,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她,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满足的猫儿。他拿起公筷,夹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翡翠烧卖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多吃点。瘦了。”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沈微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夹起烧卖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在口中溢开。“你也吃呀,别光看着我。”她注意到陆凛面前的粥几乎没动。
“看你吃,就很好。”陆凛拿起勺子,象征性地搅了搅自己面前的粥,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身上。阳光落在他侧脸,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线条,此刻的他,只是一个眼里心里只有妻子的男人,满身都是令人心安的宠溺。沈微的心被这暖融融的氛围填得满满的,那些血与火的惊惧,似乎真的被眼前这安稳的晨光驱散了。
气氛温馨融洽。周伯适时地走上前,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先生,太太,今晚在云顶酒店有一个慈善答谢晚宴,是市政府牵头为前阵子儿童医院扩建项目举办的。您二位之前都在受邀名单上,主办方特意来电询问您们今晚是否能拨冗出席?”他顿了顿,补充道,“主要是答谢像陆氏这样做出重大贡献的企业代表,流程比较轻松。市长和几位重要的政商界人士都会到场。”
沈微放下勺子,询问地看向陆凛。经历了这么多,她对这类公开场合本有些下意识的抵触。
陆凛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目光掠过沈微的脸,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和意愿。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但那份犹豫很快被一种想要回归正常生活的渴望取代了。顾议员已经倒台,笼罩在头顶的阴云似乎已经散开。也许,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重新站在阳光下,宣告一切尘埃落定的机会?
“想去吗?”他问沈微,声音温和。
沈微沉吟了一下,对上陆凛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询问,有纵容,也有一丝她看不太分明的考量。她轻轻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嗯,去吧。陆氏是主要捐助方,我们不出面,好像也说不过去。”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而且…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陆凛凝视了她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对周伯道:“回复主办方,我和太太会准时出席。”
“是,先生。”周伯恭敬地应下,退了下去。
陆凛重新看向沈微,伸手,用指腹轻轻蹭掉她唇角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粥渍。“好。那让造型师下午过来。我们一起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担心,有我在。”
沈微的心定了下来,回他一个明媚的笑容:“嗯。”
……
夜幕降临,云顶酒店灯火辉煌,宛如镶嵌在城市之巅的璀璨钻石。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槟、名贵香水与新鲜花卉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舒缓的弦乐流淌,掩盖了人们低声交谈的嗡嗡声。
沈微挽着陆凛的手臂,步入这流光溢彩的名利场。她身着一条由陆凛亲自挑选的Valentino高定礼服——柔和的香槟色真丝缎面,剪裁极尽简约优雅,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一侧高开叉设计,行走间隐约露出纤细莹白的小腿和脚踝上系着细钻链的银色高跟鞋。妆容清透精致,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慵懒又不失典雅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只点缀了一对小巧的钻石耳钉,整个人在珠光宝气中显得格外脱俗清丽,如同一株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
陆凛则是一身剪裁完美的Armani深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气场强大而内敛。他臂弯里是沈微的手,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他无需开口,仅仅是存在,就自然成为了整个宴会厅视线的焦点和中心。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恭敬的问候、带着探究和敬畏的目光如影随形。市长、几位重量级的董事会长、以及那些平日里在新闻里才能见到的大人物,都主动上前寒暄致意,言辞间充满了对陆氏此次“协助肃清害群之马”的隐晦恭维和对陆凛雷霆手段的敬畏。
“陆总,陆太太,感谢二位赏光!陆氏这次的义举,真是造福社会啊!”市长端着酒杯,笑容满面,话语里的指向性不言而喻。
“市长过誉了,分内之事。”陆凛举杯,神情淡然,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只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客套。他巧妙地挡在沈微身前半步的位置,替她隔开了大部分过于直接的注视和可能冗长的寒暄。
沈微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各方投来的目光和问候。她感受到陆凛手臂传来的沉稳力量,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她努力让自己融入这轻松的氛围,端起一杯侍者递来的香槟,浅金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里荡漾着细碎的气泡,折射着头顶璀璨的灯光。她小啜了一口,冰凉微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爽。
她微微侧身,靠近陆凛,低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陆凛立刻垂眸看她,眼神带着询问:“我陪你?”
沈微失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不用,就在那边,很快回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指示牌。
陆凛目光追随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确认她安全地走进了通往洗手间的走廊入口,才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应酬,只是那深邃的眼底,始终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洗手间里灯光柔和,弥散着淡淡的香氛。沈微对着光洁的镜面,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鬓发,又用沾了冷水的纸巾轻轻按了按微热的脸颊。镜中的女人,眉眼间褪去了几分往日的沉郁,染上了些许宴会带来的红晕,显得明艳动人。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很好,就这样。
她转身,推开门,准备回到陆凛身边。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穿过略为安静的走廊拐角,宴会厅的喧嚣和人影重新清晰起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陆凛,他正背对着她,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交谈,侧影挺拔而专注。沈微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意,加快了些脚步。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冷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不是空调的冷风。那是一种更阴森、更粘稠、仿佛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沈微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剧烈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全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
不对劲!
她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所有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拉满弓弦!劫后余生的松弛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时锤炼出的、深入骨髓的警觉!她猛地扭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向寒意袭来的源头——
她的座位!
那张铺着洁白桌布、她刚刚离开不久的椅子旁边,那张精致的小圆几上。
她的香槟杯依旧放在原位,金色的液体在璀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然而,就在那晶莹剔透的杯脚旁边,几寸之遥的白色桌布上——
静静地躺着一枚花瓣。
深沉、浓郁、接近墨色的……黑。
花瓣的形状优雅而诡异,边缘微微卷曲,像是刚刚被强行从枝头摘下。上面甚至还凝结着一颗小小的、冰冷的露珠,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妖异的光。它像一滴凝固的污血,又像一只来自深渊的窥视之眼,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与周围奢靡欢庆的氛围格格不入,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不祥的死亡气息。
黑色曼陀罗!
沈微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边疯狂擂鼓的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它怎么会在这里?!
是谁?!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带着惊骇和冰冷的审视,猛地扫过自己座位周围!几个衣着华贵的贵妇在不远处低声谈笑,一个侍者端着托盘从旁边经过,神态自然……一切都看起来毫无异样。没有任何人接近过她的位置!没有任何可疑的目光!这朵象征死亡与新威胁的花,如同鬼魅,凭空降临在她刚刚离开片刻的座位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冰冷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宴会厅相对安静的这一角落突兀地响起。声音来源,正是圆几上,沈微刚才随手放下的、属于她的手机屏幕!
屏幕应声而亮。
沈微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了那骤然亮起的屏幕上!
没有来电显示。
没有发信人号码。
屏幕上,只有一行冰冷、刺眼、仿佛用鲜血写就的黑色加粗字体,在惨白的背景光中狰狞地跳动着:
> **“游戏才刚开始,我的小蔷薇。”**
字迹下方,一个由简单线条勾勒出的、咧着嘴的骷髅头图案,正对着她发出无声的狞笑。
“嗡——”
沈微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顶!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小蔷薇…“V”……他知道她!他一直知道她!他从未离开!顾议员的倒台不是结束,而仅仅是这场致命游戏里微不足道的一环!他就在这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用这朵花和这条信息,向她、向陆凛,发出了赤裸裸的、猫捉老鼠般的挑衅和宣战!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在沈微身后炸响!瞬间撕裂了宴会厅一角的和谐!
沈微猛地一个激灵,如同从梦魇中被惊醒!她倏地回头!
是陆凛!
他不知何时已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出现在了她身后,距离极近!他脸上的从容和温情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骇人的冰封与狂暴的戾气!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色风暴,死死地盯着圆几上那朵妖异的黑色曼陀罗花瓣,以及沈微手机上那行尚未熄灭的、充满恶意的文字!
他手中的香槟杯,被他失控的力道生生捏碎!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刺入他的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混着淡金色的酒液,顺着他紧握的指缝,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下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陆凛!”沈微失声惊呼,顾不上那朵花和那条信息带来的恐惧,下意识地想去查看他流血的手。
然而,陆凛的动作更快!他猛地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如同最坚固的堡垒,瞬间将沈微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他那只未受伤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扣住了沈微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惊惶和巨大的后怕!仿佛只要松开一丝缝隙,她就会被无形的黑暗吞噬!
“别看!”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濒临爆发的狂怒和一种……沈微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几乎被恐惧吞噬的脆弱。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冰冷的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疯狂地扫视着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疑的人影!每一个可能隐藏着窥视者的阴影!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冰!几个离得近的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陆凛身上散发的恐怖气场吓得噤若寒蝉,连连后退。
“陆总!您的手!”有人惊呼。
市长和几位重要人物也闻声匆匆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愕和关切。“怎么回事?陆总?陆太太?”
陆凛对周围的询问和惊呼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那朵该死的花和那条信息上,聚焦在被他死死护在身后的沈微身上!他眼底翻腾的不仅是愤怒,还有一种被触及绝对逆鳞后、不惜毁灭一切的疯狂!
沈微被他紧扣着手腕,身体紧贴着他宽阔而紧绷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如同钢铁般贲张,传递着无声的咆哮和滔天的怒意。他的血,温热而粘稠,沾染到了她的手腕皮肤上,带着浓烈的铁锈味。这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冲击。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恐惧和陆凛带来的窒息般的保护欲中,沈微的目光穿透他紧绷的肩膀,越过那朵刺眼的花,最终凝固在了陆凛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他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疯狂地搜寻着那看不见的敌人。这一切都昭示着他极致的愤怒和担忧。
但……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
在那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最深处,在那惊惶和暴怒的表象之下,她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不是完全的意外和震惊。
那是一种……被证实了的、深沉的、冰冷的了然。
仿佛这条信息、这朵花的出现,虽然激怒了他,但并未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倏地钻进沈微的脑海,让她浑身发冷:
他知道。
陆凛一直都知道,“V”没有被除掉!
他早就知道,真正的威胁还在!
而他……又一次选择了隐瞒她!
晚宴的喧嚣、香槟的气泡、水晶灯的光芒……在这一刻,在沈微眼中,瞬间褪去了所有华彩。它们碎裂开来,如同陆凛捏碎的酒杯,露出底下冰冷、黑暗、深不见底的狰狞现实。那朵躺在白色桌布上的黑色曼陀罗,花瓣边缘卷曲,露珠反射着吊灯的光,像一滴冰冷的泪,更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手机屏幕上,骷髅头的狞笑似乎还在视网膜上灼烧。
陆凛的手像烙铁一样箍着她的手腕,掌心黏腻的血液沾湿了她的皮肤,温热,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他身体的紧绷,他扫视全场的、如同困兽般暴戾的眼神,都传递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将她牢牢地圈禁在他的羽翼之下,隔绝着外界所有可能的窥探和伤害。
这保护,曾经是她最坚实的堡垒,最温暖的港湾。
可现在,沈微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正顺着被他紧握的手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早就知道。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刚刚构筑起来的、脆弱的安宁假象。顾议员倒台时的短暂释然,昨夜在他怀中感受到的暖意,清晨阳光下的希望……这一切,都在陆凛眼底那深藏的“了然”面前,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他明明知道“V”还在,知道那致命的威胁从未远离,却在她为“尘埃落定”而松一口气、在他亲手为她营造出“新生”假象的时候,选择了沉默。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触摸阳光,看着她努力说服自己放下戒备……而这一切,在他眼里,是不是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安抚宠物的戏码?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混合着对“V”那无所不在、如影随形的恐惧,在她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撕扯。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陆凛紧绷的、染血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那风暴里,有对她的担忧,有对敌人的狂怒,但唯独没有……对她知情权的尊重。
他把她当什么?一个需要被蒙在鼓里、用谎言和假象哄骗着才能安生的易碎品?还是一个……永远无法与他真正并肩面对深渊的累赘?
周围的关切询问声、市长焦急的呼唤、侍者慌乱地清理玻璃碎片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而遥远。沈微的世界,只剩下手腕上那滚烫又冰冷的血,眼前那朵妖异的花,和陆凛背影所传递的、令人窒息的隐瞒与掌控。
陆凛似乎终于从狂暴的搜寻中暂时抽离了一丝心神。他猛地回头看向沈微,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急切地确认她的安危。“微?”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未褪尽的戾气,却又强行掺入一丝安抚的调子,“没事了,别怕。”
别怕?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沈微心上。她看着他深邃眼底翻腾的情绪——担忧、后怕、以及那深藏不露的“了然”——所有翻涌的惊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冻结成一片死寂的寒冰。她没有尖叫,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试图挣脱他铁钳般的手。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不再是依赖,不再是困惑,更没有了片刻前的明媚。那是一种穿透了所有表象、直抵冰冷内核的洞悉。平静得可怕,也疏离得刺骨。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陆凛的身影,也倒映着他试图隐藏的一切。
她看着他,一字未发。
但那无声的注视,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具力量。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开了陆凛试图用愤怒和强势掩盖的、关于“V”的真相。
陆凛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他眼底那翻腾的黑色风暴,似乎也凝滞了一刹那。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狼狈的裂痕,在他那张冰封的面具上飞快闪过。
“回家。”他避开她那洞穿人心的视线,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那只流血的手,依旧紧握成拳,任由鲜血滴落。他不再看任何人,强硬地揽住沈微的肩膀,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半拥半迫地带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穿过惊愕的人群,走向宴会厅那扇象征着逃离的、沉重的金色大门。
奢靡的灯光被抛在身后,悠扬的弦乐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沈微被动地被他带着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手腕上属于他的血已经半干,粘腻冰冷。她微微侧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被遗弃的圆几。
白色的桌布上,那枚墨色的曼陀罗花瓣,在辉煌的灯火下,依旧散发着幽冷、妖异、无声的嘲弄。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窥探。车厢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引擎启动,平稳地驶离了那依旧灯火通明的悬崖之巅。
陆凛坐在她身边,沉默如山。车厢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霓虹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变幻不定的光影。他受伤的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借着窗外掠过的灯光,沈微能看到那被玻璃碎片划开的狰狞伤口边缘已经凝成了深褐色,但掌心依旧一片狼藉的暗红。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下颌线绷得死紧,像一尊压抑着所有风暴的、随时可能碎裂的雕像。
沈微也没有说话。她靠在另一侧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那些璀璨的灯火,那些象征着繁华与安宁的万家灯火,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虚假的滤镜。它们的光,照不进这车厢,更照不进她此刻冰封的心底。
隐瞒。
保护。
深渊。
救赎。
这些词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碰撞。
他隐瞒了“V”仍在的事实,用虚假的安宁麻痹她。
他流着血,用身体为她筑起隔绝危险的墙。
他把她拉出深渊,又亲手将她推入一个由谎言编织的、更令人窒息的囚笼。
他口口声声的救赎,是否从一开始,就掺杂着她无法承受的代价?
车厢内的沉默,沉重得如同实质,挤压着每一次呼吸。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还有那无声弥漫的、巨大而冰冷的隔阂。
车子最终驶入陆家别墅幽静的车道,在主宅门前停下。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拉开陆凛一侧的车门。
陆凛没有立刻下车。他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向沈微。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未散的余怒,有深沉的担忧,有惯性的强势,也有一丝……试图靠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僵硬。
“……”他似乎想说什么,薄唇动了动。
沈微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在他目光转过来的瞬间,她已经推开了自己这一侧的车门。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她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去看他那只依旧在流血的手,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径直走向灯火通明、却再也无法带来暖意的家门。
大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陆凛的身影和他所有未出口的话语,连同车窗外那沉沉的夜色,一起关在了外面。
客厅里温暖明亮,周伯迎上来,脸上带着担忧:“太太,先生他……”
沈微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回应周伯。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美丽人偶,径直穿过宽敞的客厅,走向通往卧室的旋转楼梯。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豪宅里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她走上楼梯,身影消失在二楼的转角。
厚重的卧室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隔绝了楼下可能传来的所有声音。沈微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里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昂贵的礼服裙摆铺开,像一朵颓然凋谢的花。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庭院灯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投下大片大片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她抬起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那抹属于陆凛的、暗红色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刺眼得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颤抖着,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那粘腻冰冷的痕迹。皮肤被擦得发红,几乎要破皮,但那抹暗红却顽固地渗入了纹理,像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一个无声的控诉。
她擦不掉。
就像她擦不掉那朵黑色曼陀罗带来的恐惧,擦不掉“V”那幽灵般的威胁,更擦不掉……陆凛眼底那份冰冷的“了然”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背叛感和无力感。
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昂贵的地毯上,瞬间洇开深色的痕迹。不是歇斯底里的痛哭,而是压抑到极致后,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冰冷的绝望。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信任筑起的高塔,在真相的寒流中摇摇欲坠。她以为终于握住了光,却发现那光,不过是深渊回望时,映在她眼底的、冰冷的倒影。
窗外,夜色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这栋华美却冰冷的囚笼。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无法照亮她心底那片骤然降临的、无边无际的寒夜。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黑夜,从未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