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深秋的萧瑟和尚未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腐朽甜腥气息,穿过昭宸殿深处那巨大的、狰狞的穹顶破洞,呜咽着灌入一片狼藉的祭坛密室。烟尘混合着血腥与古老石粉的味道,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
萧彻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玄色劲装被碎石划破多处,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和灰白的石粉。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落,方才强行催动帝王之血和金笼镇压,又被最后爆发的能量风暴反噬,内腑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经脉寸寸欲裂。深不见底的凤眸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掌控,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空洞,死死盯着穹顶那个撕裂的豁口——那是囚笼破碎、凶鸟遁天的通道。
她走了。
带着那块最后的星盘残片,带着银鳞覆盖的躯壳和瞳孔深处冰冷的暗红火焰,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
不是逃离。
是…挣脱。是…涅盘。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挫败、冰冷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被强行碾碎掌控幻梦后的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残存的帝王心志。金笼碎了,星盘残了,他用以囚禁、掌控她的所有依仗…在她那非人的力量面前,化为齑粉。
“陛…陛下!” 沉重的密室石门被强行撞开,冷枭带着浑身烟尘、嘴角溢血的玄甲卫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无不骇然失色!破碎的祭坛、崩塌的穹顶、散落的玄铁囚笼碎片…还有石壁下气息萎靡、眼神空洞的帝王!
“追!给孤追!” 萧彻猛地回过神,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因剧痛踉跄跌倒,被冷枭死死扶住,“封锁全城!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孤找回来!” 找回?找回那个已经化身为恐怖凶物的存在?找回那柄彻底失控、险些将他撕碎的双刃剑?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命令背后,是帝王的尊严在咆哮,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被血契烙印的不甘在驱使。
“陛下息怒!您伤势太重!” 冷枭看着萧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和萎靡的气息,心惊胆战,“密室崩塌动静太大!外面…外面已经乱了!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局!封锁消息!还有…那寒潭瘟疫虽源头被毁,但余毒仍在扩散!京城…人心惶惶啊!”
朝局…瘟疫…
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狠狠浇在萧彻混乱的识海上。他猛地清醒了几分。是了。金笼破碎,囚凤涅盘,留下的,是一个濒临崩塌的帝国核心和一个瘟疫蔓延的烂摊子。他若倒下,若让外界得知皇宫深处爆发了此等邪异之事…顷刻间便是江山倾覆!
深沉的凤眸中,那空洞与疯狂迅速沉淀,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疲惫与决断所取代。帝王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所有。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封锁…祭坛密室…所有知情者…禁口令…” 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对外宣称…刺客行刺…密室机关意外触发…朕…受惊…需静养…”
“冷枭…持朕密令…调动禁军…封锁寒潭周边…所有沾染瘟疫之物…焚毁!全城戒严!严查…靖王府一切动向!”
“传…林慕白…”
命令断断续续,却条理清晰。冷枭肃然领命,立刻安排人手清理现场,封锁消息,同时派人火速去寻林慕白。
萧彻被小心翼翼地抬出这片象征着权力崩塌与恐怖诞生的废墟。当他被安置在昭宸殿寝殿那张宽大冰冷的龙床上时,窗外已透出惨淡的晨光。一夜惊变,恍如隔世。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他几近虚脱,但那双深沉的凤眸却死死盯着明黄色的帐顶,毫无睡意。
沈知微…银鳞…暗红火焰…那块被夺走的星盘残片…
还有…那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银白瞳孔…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恨意?恐惧?不,此刻充斥他心头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冰冷的…执念。她逃了,但她身上那诡异的力量、那源自血契的烙印、那块星盘残片…都与他有着斩不断的联系!她不再是他的囚徒,却成了他帝王生涯中…最庞大、最危险的…阴影!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浓烈的药味伴随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传来。
来的不是林慕白。
而是一个身着素白宫装、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清澈眼眸的女子。她身姿纤细,步履轻盈,如同初春拂过冰面的微风。她手中捧着一个白玉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汤。
“陛下万福。” 女子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林太医为处理寒潭瘟疫伤患,分身乏术,特命奴婢前来侍奉陛下用药。此药乃太医院秘制,安神固本,可缓陛下惊悸之痛。”
萧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这个陌生的女子。面纱?素白宫装?不是他宫中的旧人!林慕白派来的?在这种时候?
“你是何人?面纱摘下!” 萧彻的声音冰冷,带着浓浓的戒备。经历了昨夜的背叛与恐怖,他对任何靠近的陌生人都充满了警惕。
女子微微一顿,清澈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她并未依言摘下面纱,只是将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后退一步,深深福礼。
“奴婢贱名不足挂齿,陛下唤我‘苏影’便是。面纱…乃因奴婢幼时遭逢火厄,面容有瑕,恐惊圣颜。”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药是林太医亲手所配,陛下若疑,可唤人验看。只是…陛下心脉受震,邪气侵扰,此药需趁热服下,方能压制内患。”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不卑不亢,更带着一种洞悉他伤势的笃定。萧彻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那碗药散发出的奇异清香,似乎确实让他翻腾的气血平复了一丝。
就在萧彻目光闪烁,权衡利弊之际——
“报——!!!” 一声急促而惶恐的禀报声在殿外响起!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入寝殿,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不好了!靖王殿下…靖王殿下带着几位阁老和宗室亲王,以陛下受惊遇刺、龙体违和、国事不可久旷为由,强行闯宫!此刻…此刻已到昭宸殿外!要求…要求面圣!主持朝会!”
来了!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深沉的眼底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萧烈!他果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他病,要他命!想借机染指朝政?甚至…逼宫?!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内忧(重伤、瘟疫余波)未平,外患(靖王逼宫)已至!他需要力量!需要清醒!需要压制伤势,稳住局面!
他的目光猛地落回床边矮几上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汤上。又看向静立一旁、面覆轻纱、眼神清澈平静的“苏影”。
赌一把?
还是…坐以待毙?
一丝冰冷的决绝在萧彻眼底闪过。他猛地伸出手,不再犹豫,端起那碗药汤,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药液带着奇异的清流滑入喉中,瞬间化作一股温和却异常坚定的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翻腾的气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撕裂般的经脉剧痛明显缓解!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驱散了脑海中的混沌与疲惫!
好霸道的药效!
萧彻精神一振!深沉的凤眸中重新凝聚起属于帝王的锐利与威压!他猛地掀开锦被,不顾身体的虚弱,强行坐起身!玄色的寝衣衬得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掌控一切的气势,已如沉睡的猛兽…骤然苏醒!
“更衣!备朝!”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寝殿!
“朕…倒要看看,朕的好皇弟…想主持个什么朝会!”
内侍慌忙领命而去。
萧彻的目光,最后扫过静立一旁、眼神依旧清澈的苏影。
“你…留下。”
深沉的眼底,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一闪而逝。
苏影微微垂首,面纱下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昭宸殿外,沉重的脚步声与压抑的议论声越来越近。
新一轮的荆棘博弈…已然拉开序幕。
而那双消失在夜色中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银白瞳孔…如同悬顶之剑,隐于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