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冻在冰棱里,冰窖寒气凝如玄铁,童姥枯指轻点虚竹膻中穴,冰壁上映出她佝偻却森然的倒影。
童姥声如裂帛:“生死符不在手,在这儿!“
指尖蘸酒弹出,液珠悬停半空骤然结冰。
“师伯前辈...这冰棱如何能封人经脉?”
童姥阴笑道:“蠢材!天山六阳掌催发阳刚内力,遇冷则成阴劲。”
她突然将虚竹手腕按向冰壁:“看好了!水为形,气为质,三分阳,七分阴”,
童姥白发间缠着西夏皇宫才有的金蚕丝,指节正扣住三枚生死符。
童姥枯槁身形如鬼魅,冰窖寒气砭骨,石壁凝霜,冰面轰然龟裂,蛛网状纹路如活物游走。。
李秋水正提着昆仑玉灯盏走过第九重地宫,灯油突然爆出三朵青焰——这是逍遥派顶级心法示警时才有的异象。
她踢开脚边西夏武士的冻尸,金缕鞋尖沾着的血珠滚落,冰阶转角处挂着半幅撕碎的素纱。李秋水用灯柄挑起薄如蝉翼的布料,看见冰晶嵌在经纬间拼出半朵雪莲——天山缥缈峰独有的凝霜功,需以童女之身练至第九重方能为之。
玉灯忽然照见冰壁上三寸深的掌印。李秋水伸出完好的右掌贴合凹陷,白虹掌力顺着经脉游走,竟在冰层深处触到一丝温热血气。她低笑震落檐角冰锥:
\"师姐的龟息术,倒是越发像王八了。\"
\"好师妹。\"童佬苍老的女声带着冰碴摩擦的嘶哑,
\"你可知这冰堆底层的火浣布...\"
话音未落,灯火突然齐灭。月光透过冰窟顶端的八卦孔洞,在地上照出八个童姥的剪影。每个影子都在结不同手印,第八个却指着西南角冰堆——那里有滩正在融化的霜迹。
\"好个八荒六合!\"李秋水并指如剑刺向霜痕,冰堆轰然炸裂。童姥破冰而出时带起满天星芒,却是将生死符化作了银河泻地的杀招。
李秋水广袖已卷起千堆雪,白虹掌力化作游龙直取童姥天灵。童姥翻身点过冰堆,冰块内壁都显出新月形指痕——正是三十年前她们共修的素女凌波步。
李秋水云鬓虽乱,仍不减雍容。二人相隔七尺,目光相撞如冰刃相击。
虚竹从冰柱后窥见两道白影如镜中倒影相杀。童姥的指甲划过李秋水面纱时带起蓝焰,李秋水的掌风扫过童姥袖口凝出红霜。原来生死相搏到极致,天山六阳掌与幽冥鬼爪竟生出阴阳相济的奇景。
童姥双掌拍出,冰屑随掌风激射,半空竟凝出六棱冰花。李秋水足尖轻点冰柱,身形如惊鸿掠起,袖中玉瓶飞出,万千冰晶自瓶中迸发。
童姥冷笑:“小无相功果然了得,连天山折梅手都能化去!”
她枯手如钩,竟将漫天冰晶捏成冰剑,寒光映得白发如雪。李秋水袖中忽现三尺冰棱,招式已至化境,每一剑刺出都带起寒雾漩涡。
冰窖气温骤降,石壁霜花以肉眼可见速度增厚。二女招式越来越快,渐渐只见两道残影,偶尔相撞处迸出蓝紫色幽光。
碎冰落定,虚竹看见两柄匕首同时抵住对方咽喉。
李秋水的匕首柄刻着\"秋水\",童姥的刃身上却映着\"沧海\"二字。原来三十年的宿敌,用的还是师父赐的同一块玄铁。
童姥喉间溢出阴笑:“小师妹,你我痴缠六十载,终要在这寒泉下做个了断?”
李秋水:“指尖抚过腰带,师姐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终究差了半寸火候”。
两道白影忽如朔风中的雪鸮撞作一处。李秋水广袖翻飞似惊涛拍岸,七十二路搜魂指穿透冰雾直取童姥膻中;童姥足尖点过冰堆腾空,凌虚七步踏出北斗罡位,寒冰剑气在穹顶刻下深逾三寸的星痕。
\"砰!\"
冰晶簌簌坠落间,虚竹嗅到铁锈味。不是血,是玄冰被至阳内力灼出的焦痕。两具苍老躯体如交颈白鹤僵持在冰阶,童姥左手小指正抵住李秋水右眼三厘处,而对方拇指距她喉结不过毫发。
“师姐倒是好兴致,教个小和尚玩冰块?”
“小贱人,你终究还是来了!”
双掌拍出,十二道冰棱破空激射。
李秋水玉指轻弹,冰棱在空中碎成齑粉,“八荒六合功又如何?还不是要借这小鬼的手?”
虚竹突觉体内真气如潮,童姥的传音入密在耳畔炸响:\"生死符!用生死符!\"
他不及细思,指尖已沾取寒泉,真气流转间水珠竟凝成六棱冰晶。李秋水瞳孔骤缩,袖中冰棱尚未出鞘,已被虚竹一掌拍在膻中穴。
李秋水踉跄后退:“你...你怎么会...”
童姥桀桀怪笑:“我逍遥派武功博大精深,岂是你这半吊子小无相功可比?”
李秋水忽然低吟:“你可知他临终前念的是谁的名字?”
童姥身形一滞,冰剑寸寸碎裂: “贱人!”
突然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血珠未落地已凝成冰粒。李秋水却趁势逼近,冰棱直取咽喉。童姥不退反进,双掌拍向对方丹田。
轰然巨响中,冰窖穹顶崩塌,积雪如银河倒泻。虚竹被气浪掀出数丈,只见二女交缠的身影被埋入三尺坚冰,童姥最后一声轻笑混着冰碴碎裂:
\"生死符...终究锁不住恩怨情仇啊...\"
\"两位前辈...\"
小和尚袈裟浸透冰水,眉睫凝霜却浑然不觉。他忽然读懂那些纠缠的掌风,天山折梅手里藏着半式洛神赋,白虹掌力转折处分明是秋水剑诀。原来生死相搏三十年,招式里尽是故人痕迹。
李秋水突然笑了,笑声震碎冰凌。
\"师姐的指甲还是这般利。\"
她缩在冰柱阴影里,白绸下的唇线勾起讥笑弧度。指尖成七寸短剑,剑身映出半张支离破碎的脸——那是二十年前童佬的杰作。
\"小和尚可知?我这张脸...\"
话音未落,童姥已撕下她幅面纱掷向虚空。冰窖刹那亮如白昼,露出左颊狰狞疤痕,残缺面容在玄冰镜阵中交相辉映,恍若地狱业火灼烧的曼陀罗。
虚竹闭目合十。他想起灵鹫宫石壁上的剑痕,想起西夏皇宫褪色的画像。原来世间最凌厉的武功,终是斩不断青丝白发。
幽冥掌风再度掀起时,小和尚忽然张开双臂。北冥真气如天河倒卷,将百年恩怨尽数纳入气海。冰堆然炸裂,三道身影随寒雾坠入永夜,只剩满地冰晶映着两张逐渐模糊的面容——依稀还是无量山月下舞剑的少女。
冰窖外北风呼啸,虚竹背着二人跃出时,童姥的指甲正陷在李秋水肩头三寸处。
李秋水咳出冰碴:“小和尚...你救的是两个死人。”
童姥枯手扣住虚竹命脉: “放我下来!老身要亲手撕烂这贱人!”
虚竹只觉两股冰寒真气在体内乱窜,慌忙将二女置于地上。童姥白发飞扬如招魂幡,李秋水素纱染血似红梅泣血。
“你我缠斗一生,今日定要分出胜负”!
“胜负?你连他心中人是谁都不知”!
忽闻风中传来驼铃声响。虚竹怀中《北冥神功》秘籍滑落,羊皮卷轴滚过黄沙地,惊起积沙如雪。绢帛上的少女巧笑倩兮,广袖流云,眉眼竟与李秋水七分相似,可嘴角那颗朱砂痣——分明是童姥年少时的模样。
“这...这是小师妹”?
“原来...原来我们都错了...”
“原来...原来我们都是...画外人...”
“小和尚...替我...把这半块冰玉还给…”
李秋水看见自己倒影在画中人眸中,竟是白发覆额的枯骨;童姥指尖触及卷轴裂痕,恍觉冰窖里百年苦修不过大梦一场。
二人同时呕出黑血,童姥的白发瞬间褪成青丝,李秋水的皱纹亦如冰雪消融。
童姥指尖抚过画像,“无崖子...你终究还是骗了我们...”
“师姐...我们浪费了...八十年...”
两位宿敌此刻倒像对弈老友,只是棋盘上摆着的是生死符与寒袖拂穴。童佬嗅到李秋水身上沉水香,忽然记起师父羽化那夜,三个师妹在星宿海边分食的椰丝糖糕。原来最狠的毒,是自己记得太清楚。
李秋水看向童佬腕间银镯,那是逍遥派大师姐才配戴的九转玲珑锁,此刻正映出自己脸上的血迹,原来三十年相杀,杀的都是当年镜前贴花黄的自己。
她们相拥着倒在地上,童姥的天山折梅手与李秋水的小无相功在真气相撞中化为冰雾。虚竹跪在地上,听见的沙沙的风声,仿佛她们终于在死亡中得到了长久渴望的宁静。
北方的风忽然变得异常沉重,每一片都像是从极北之地飞来的招魂幡。虚竹跪在两具相拥的尸身旁,指节因攥紧北冥神功而泛白。
童姥的白发已褪尽霜色,此刻在风中轻扬如婴儿胎发。李秋水眼角的皱纹被真气反噬抚平,却在天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空洞。虚竹忽然发现她们握在一起的手上,还残留着未化的冰晶——那是八十年前她们在琅嬛福地折下的冰梅。
\"师伯...师叔...\"
他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怀中秘籍的画像突然被狂风吹起,画中少女的笑容在雪幕中若隐若现。童姥临终前扣在他腕上的生死符正在融化,化作两行清泪顺着他的掌纹流进地里。
冰原深处传来雪崩的闷响,仿佛整座天山都在为这对苦命人叹息。虚竹将二女放入土坑时,发现童姥怀中藏着半块残破的冰玉,那是无崖子当年送给李秋水的定情信物。
最后一片飞沙落在李秋水眼睫上时,虚竹终于发出野兽般的悲嚎。他的北冥真气震碎方圆十丈的坚石,却震不开胸口那道比天山冰川更冷的伤口。
远处传来灵鹫宫弟子寻人的呼唤,而他只是望着两具冰冷的躯体,任由风沙将自己和大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