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节气,药膳坊的屋檐垂下三尺冰凌。陈师傅却不让人敲,反而在每根冰凌下悬了青瓷小盏。寅时三刻,冰尖滴落第一滴融水,正坠入盏心,溅起细碎的虹光。
\"这是'钟乳雪',\"他取来银针轻挑水珠,竟拉出细长的冰丝,\"只有冬至前的雪水,才能凝出这样的髓质。\"
我正惊叹,门外传来簌簌响动。推门看时,是个满身霜花的货郎,担子里堆着冻僵的山货。最扎眼的是捆乌黑发亮的树枝,树皮皲裂如龙鳞,断面却渗出琥珀色的树脂。
\"老哥看看这个,\"货郎呵着白气,\"长白山的老崖柏,雷劈过的。\"
陈师傅刮下些许树脂,在掌心搓成丸,突然凑近烛火。树脂竟\"嗤\"地燃起青白色火苗,散发出清冽的松香,间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不是崖柏,是阴沉木,\"他吹灭火焰,\"看这火色,少说在冰川里埋了五百年。\"说着取来黄酒浸泡树脂,酒液渐渐变成玛瑙色,\"古医书称此为'龙髓',治筋骨朽败最灵。\"
货郎走后,陈师傅从地窖搬出只陶瓮。揭开三层油纸,里面是晶莹如雪的块状物,闻着却无味。
\"去年藏的雪魄,\"他用玉刀削下薄片,\"要埋在九尺深的地下,吸足地气才成药。\"薄片遇热即化,在茶汤里凝成絮状物,他轻晃茶盏,\"看,像不像峨眉山的云海?\"
午后飘起细雪,陈师傅却拿着铜盆在院里接雪。奇怪的是,他只取松枝上坠落的积雪,且每片雪花都要在铜盆里弹三下才留存。
\"松雪含脂,落地则浊,\"他指着盆中渐渐堆积的雪末,\"这般弹过,才能激出雪中阳气。\"
雪越下越大,檐下的冰凌渐次融化。陈师傅忽然\"咦\"了一声,从冰水里捞出根细如发丝的白线。对着光看时,线体竟泛着珍珠般的虹彩。
\"雪蚕丝!\"他小心地将丝线绕在玉簪上,\"长白山巅的冰蚕所吐,百年难遇。\"说着往丝线上呵了口气,白丝遇热收缩,变成粒莹白的珠子,\"这才是真正的'冰魄丹'。\"
黄昏时,巷尾棺材铺的老赵头闯进来,怀里抱着块漆黑的木头,表面结满霜花。
\"陈爷,您给瞧瞧,\"老赵头胡子挂着冰碴,\"这寿材劈开后,芯子里全是这玩意!\"
陈师傅敲了敲木块,传出空灵的声响。他忽然取来热毛巾敷在表面,木块竟渐渐渗出清亮的油脂,香气如兰似麝。
\"沉香?\"老赵头瞪圆眼睛。
\"比沉香更罕有,\"陈师傅刮取油脂,\"这是'尸香',古墓中的楠木吸收尸气所化。《本草拾遗》里说它'通九窍,醒尸厥'。\"
夜深雪止,陈师傅取来所有收集的雪水,倒入青铜冰鉴。水面刚平静,他突然投入那粒冰魄丹。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水中浮现出清晰的星图,北斗七星的方位正好对应着白天收集的七盏钟乳雪。陈师傅往每个星位滴入不同药材:参须、雪莲、茯苓、朱砂……
\"天有七政,地有七药,\"他轻声念着,水面开始旋转,\"这剂'璇玑汤',要借大雪的肃杀之气才能成方。\"
子时梆子响过,冰鉴里的水已凝成膏状。陈师傅用玉匙挑起些许,药膏竟拉出三尺长的银丝,在月光下闪烁如银河。
\"成了!\"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我慌忙去扶,却见他取出白天炼制的龙髓酒一饮而尽。
黑血止住后,他苦笑着指向心口:\"二十年前试药落下的寒毒,唯有这七雪合一的'璇玑膏'能拔除。\"
月光照亮他掌心的药膏,那银丝渐渐聚成个模糊的人形,依稀是年轻时的陈师傅模样。檐下最后半根冰凌\"咔嚓\"断裂,坠地时碎成无数晶亮的星子。
\"雪魄凝魂啊……\"他仰头饮尽残药,白发间竟透出几丝青黛。院角的梅树突然绽放,香气裹着药香漫过窗棂,那些沉睡的药材在雪光中轻轻颤动,仿佛在见证一场跨越时空的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