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颤巍巍掀开樟木衣柜的刹那,雕花铜环在夕阳下折射出的光斑,恰好落在苏桃叼着桂花糕的嘴角。那块杏仁粉裹着糖霜的糕点“啪嗒”坠地,惊飞了窗台上三只排队搬运米粒的蚂蚁——满柜衣裳像被顽童打翻的胭脂铺,荧光粉与祖母绿的比甲在暮光中泛着廉价琉璃的贼光,明黄缎面绣着绛紫缠枝莲的襦裙皱成一团,恰似街头杂耍艺人的彩裤,最叫人头皮发麻的是件藕荷色纱裙,领口一圈亮粉色鸡毛在穿堂风里扑棱,活像只被拔了毛的火鸡在垂死挣扎。
“这堆抹布是从哪个垃圾场捡的?”苏桃用两根指尖捏起一件桃红配宝蓝的比甲,缎面摩擦发出刺啦声响,像极了她现代公寓楼下那家炸油条铺子的油锅声。她凑到鼻尖轻嗅,立刻夸张地捏住鼻子后退三步:“天爷!这料子怕不是拿馊豆浆染的?原主审美怕不是被村口驴棚的横梁夹过?”
春桃缩着脖子往衣柜角落指了指,发间银饰随着动作轻颤:“小姐去年在东街染坊定做的,说要做京城最亮的星……”话音未落就被苏桃截断。
“亮瞎眼还差不多!”月白色素布被狠狠抖开,苏桃袖口突然爆出一声尖叫——深紫色锦缎滚边下,三枚细如牛毛的银刺在暮色里闪着冷光,针尖还挂着半根断发。“王氏这老巫婆!”她扯下滚边甩在地上,木珠发饰骨碌碌滚到春桃脚边,“怕不是把容嬷嬷的针扎进我袖口了?等会儿在荷花池边‘失足落水’,这刺扎破手就能顺势栽赃我推她!”
小丫鬟捡起滚边的手指猛地缩回,血珠在缠枝莲绣纹间洇出红梅:“这针脚密得跟蜈蚣似的……”
“密?”苏桃用发簪挑起滚边冷笑,银簪在刺尖刮出火星,“等下我就用这玩意儿给王氏绣个‘慈母爱女’的锦旗,保证针针见血。”她从箱底拽出件洗得发白的月白素布,布料边缘磨出的毛边在余晖里泛着柔和的光,“去,把这料子剪成麻袋款,领口要能塞进春卷,袖口得装下十个蜜饯匣子——记住,要做成能装下三斤桂花糕的款式。”
春桃抱着布料眨眨眼,粗麻布摩擦脸颊的触感让她想起庶女院浣衣局的抹布:“前院张妈妈说……”
“张妈妈懂个啥!”苏桃把麻布袋往桌上一倒,十二块芙蓉糕滚得满桌都是,“土到极致就是潮!你瞧王氏穿得像开屏火鸡,苏莉裹着湖蓝罗裙像块移动搓衣板,我往假山上一躺,素衣配麻布袋,这不就是人间清醒的佛系干饭人?”她突然凑近春桃,指尖沾着的糕屑落在丫鬟发间,“看见没?这叫行为艺术,懂?”
院门外珠翠相撞的叮当声突然炸响,王氏掐着腰跨进门槛时,石榴红披帛扫过妆台,震得铜镜里的夕阳都晃了晃。她盯着苏桃手里的素布,金镶玉护甲在暮色中闪着寒光:“大小姐是打算背着麻布袋去丞相府要饭?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躲在王氏身后的苏莉突然惊呼,湖蓝色裙摆碾过地上的芙蓉糕屑,珍珠璎珞扫过妆台发出细碎声响:“姐姐若是缺首饰,母亲特意备了赤金点翠步摇……”
“打住!”苏桃绕着王氏转了三圈,突然指着她腰间的绣花荷包瞪大眼睛,“咦?街口王屠户家刚下的小猪崽跟您这配色一模一样!尤其是尾巴尖那撮白——”她突然伸手去拽王氏腰间的玉佩,“您瞧这玉坠子,怕不是从猪圈里刨出来的?”
“放肆!”王氏气得发颤的手指戳到苏桃鼻尖,却被她灵活躲过。素衣下摆扫过妆台,打翻了王氏刚描好的胭脂盒,朱砂红泼在湖蓝色罗裙上,像极了苏莉发间那支珠钗的颜色。
“继母您看这步摇,”苏桃突然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惊得王氏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乱颤,“宝石红得像染过三缸胭脂,倒跟苏莉妹妹珠钗上那颗水钻挺配——上次我在当铺看见同款,掌柜的说这叫‘掉色先锋款’,遇水就变五彩斑秃。”
苏莉下意识捂住发间珠钗,湖蓝色罗裙被攥出深痕。王氏瞳孔骤缩时,苏桃突然往春桃身后一躲,素衣袖子拂过妆台,将一叠《女诫》扫落在地:“哎呀继母,您该不会是想在宴会上表演‘家暴嫡女’吧?我这素衣上要是沾了您的胭脂,传出去侯府苛待嫡女,镇北王怕是要把您列入相亲黑名单呢。”
“镇北王?”王氏的石榴红披帛抖了抖,金镶玉护甲掐进掌心。垂花门外突然传来铜锣开道声,八匹纯黑马匹拉着乌木马车停在月洞门,车帘掀开时露出截月白锦靴,靴边银线绣的云纹像极了苏桃昨天在点心铺看见的千层酥皮。
“春桃!高冷王爷的马车停咱们院外了!”苏桃扒着门缝直蹦跶,麻布袋里的蜜饯撒了一地,有几颗滚到王氏脚边,被她狠狠碾碎。
“不过是路过。”王氏冷哼着拂袖,却没看见马车里那双墨色瞳孔——萧策指尖捻着块芙蓉糕碎屑,听着侍卫低声禀报“永宁侯府大小姐苏桃,素有作精之名”,忽然抬眸看向那个蹦跳的素衣身影。麻布袋口露出半块桂花糕,随着她的动作晃悠,像只偷食的小兽尾巴扫过暮色。
“有点意思。”他指尖碎屑被风吹散时,唇角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丞相府荷花池边的假山石上,苏桃正用麻布袋垫着屁股躺成个“大”字。素衣下摆浸在水里,惊得锦鲤纷纷逃窜,却被她用银簪子叉起块樱桃酪,慢悠悠送进嘴里。远处王氏扶着苏莉走来时,她突然哎哟一声捂住手——袖口滚边的银刺果然扎破虎口,血珠在月白布料上洇出朵红梅。
“姐姐!”苏莉扑过来时,珠钗恰好蹭到池边露水,暗红色宝石瞬间晕开,顺着发丝滴在湖蓝罗裙上,像极了被踩烂的杨梅。周围贵女们的窃笑声突然噎住,只见苏莉发髻间的珠钗正往下淌着红水,精心梳理的堕马髻被染成五彩斑斓,活像只被顽童踩了尾巴的鹦鹉。
王氏尖叫着去捂女儿的头,石榴红披帛却不慎扫翻了侍女托盘,八块芙蓉糕砸进荷花池,惊起的水花溅湿了苏桃的素衣。她捞起块泡发的糕点晃了晃:“继母您看,连锦鲤都觉得您这审美辣眼睛呢。”
晃着湿漉漉的素衣往宴席走时,假山后闪过的月白衣角让苏桃眼前一亮。那个总板着脸的王爷正捏着块芙蓉糕,指尖沾着点碎屑,见她看来,竟难得地移开了视线。
“喂!”她扬起麻布袋,桂花糕的香气混着水汽飘过去,“本小姐的点心分你一块,别老板着脸,容易长皱纹。”
萧策看着那块沾着露水的糕点,又看看她素衣上挂着的水草,忽然觉得这京城第一作精,比案头那幅《寒江独钓图》有意思多了。远处王氏的尖叫混着苏莉的哭声传来时,苏桃突然凑近他耳畔压低声音:“王爷您看,那老母鸡护崽的样子,像不像您书房里那只追着猫跑的大白鹅?”
湖面倒映的灯笼光突然晃了晃,萧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咀嚼声。他指尖的芙蓉糕突然有些烫手,而那个穿着麻袋素衣的少女,正把新出炉的桂花糕往麻布袋里塞,素衣下摆的水滴在石板路上洇出梅花印,像极了她刚才袖口那朵突兀的红梅。这京城的夏天,好像真的比往年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带着桂花糕的甜,和少女身上那股没心没肺的野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