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坊市的阳光依旧,但落在赵玲珑身上,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灵谷斋那场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早已扩散成汹涌的暗流。
执法堂内,空气似乎比往日更凝滞几分。赵玲珑走过回廊,那些原本会向她点头致意的同门,目光变得躲闪。当她背过身去,细碎的议论便如蚊蚋般嗡嗡响起,虽听不真切,但那针扎似的目光和刻意压低的声线,足以构成一张无形的网。
“听说了吗?柳师姐被罚了,就因为说了几句实话……”
“啧,平时端得跟什么似的,还不是……”
“……那散修叫什么来着?林风?长得倒是不错,嘴皮子也利索,难怪……”
“执法时铁面无私,私下里……呵,双标得很嘛……”
没有指名道姓,却字字诛心。赵玲珑挺直了脊背,下颌绷紧,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她可以无视葛三那种明面的挑衅,却无法屏蔽这种无处不在、黏腻恶意的揣测。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心向道,秉持公义,何曾经历过这等被孤立、被揣测的风口浪尖?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委屈,混杂着被误解的愤怒,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想找个人说说,哪怕只是听听她的憋闷。那张刻着清洁符文的简陋玉符就在储物袋里,带着一丝残留的温热。可几次走到迎客居附近,脚步又迟疑了。去找他?说什么?说自己被同门非议?说自己此刻的狼狈?那岂不是坐实了流言?她赵玲珑,清元剑宗内门弟子,执法队小队长,何时需要向一个初识不久的散修寻求安慰?骄傲和倔强像两堵墙,将她困在原地。
就在她心绪烦乱,独自在执法堂后偏僻的灵植圃角落,对着几株因照料不周而略显萎靡的“凝霜草”出神时,一个温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师姐?”
赵玲珑猛地回身,只见“林风”不知何时站在几步开外。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肩上停着那只安静的翠绿小虫,阳光落在他清俊的脸上,眉眼间带着一丝担忧,如同驱散阴霾的一缕清风。
“林…林道友?”赵玲珑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瞬间飞起一丝窘迫的红晕,下意识想遮掩方才的失态,“你…你怎么在这里?”
“在下今日去后山溪边采集些给翠羽雀的草籽,远远看到师姐似乎…心绪不佳,便过来了。”“林风”走近几步,目光坦然地落在她微蹙的眉宇间,声音温和而真诚,没有丝毫窥探的意味,“师姐,可是遇到了烦心事?若是不便言说,就当林风多事。只是…莫要太过郁结于心,伤身。”
他的话语体贴,分寸拿捏得极好。没有追问,只有纯粹的关心和陪伴的意愿。这恰恰击中了赵玲珑此刻最脆弱的需求——一个无需解释、不带评判的倾听者。
赵玲珑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看着眼前青年清澈担忧的眼神,那堵名为“骄傲”的墙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她抿了抿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委屈:“没什么…不过是些无聊的闲言碎语罢了。”她终究没有细说,但眉宇间的烦闷已说明一切。
“林风”微微叹息一声,目光扫过那几株病恹恹的凝霜草,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师姐是在照料这些凝霜草?看这叶尖焦卷,怕是根部受了湿气侵扰,又缺了些‘火磷砂’调和土性。”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一片蔫叶,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对草木天然的亲和力。
“林道友还懂灵植?”赵玲珑有些意外。
“略知皮毛。”“林风”谦逊一笑,从随身的粗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暗红色的细碎粉末,“正好身上带了些品质尚可的火磷砂。师姐若信得过,不妨在根部浅埋少许,再控制些浇灌的水量,或许能缓过来。”他将纸包递过去,动作自然,眼神坦荡。
这小小的援手,无关风月,只关乎她此刻正烦恼的“工作”。赵玲珑看着那包火磷砂,又看看“林风”真诚的脸,心头的烦闷竟真的被驱散了些许。她接过纸包,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掌,心头又是一跳,低声道:“…多谢道友。”
“身正不怕影子斜,师姐。”“林风”站起身,温润的目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暖阳照进阴霾,“清者自清。那些捕风捉影之语,不必放在心上。它们伤不了你分毫,只会显得说者狭隘。”他的话语坚定,带着一种朴素却强大的信念感,让赵玲珑心头一暖,仿佛找到了支撑。
接下来的日子,“林风”似乎总能“恰好”在赵玲珑情绪低落或烦闷时出现。有时是在坊市巡逻的间隙递上一杯清心润喉的灵茶,有时是在执法堂后山“偶遇”,分享一些关于翠羽雀习性的趣事。他的出现像一泓清泉,无声地滋润着赵玲珑被流言蜚语炙烤得焦灼的心田。依赖的种子,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生长。
然而,两人频繁的接触,如同在流言的火焰上浇油。坊市里,关于“赵玲珑与那俊俏散修林风”的风言风语愈发喧嚣,甚至开始带上恶意的揣测。
这天,“林风”在东市角落摆了个简陋的地摊,售卖一些自己炮制的止血草、驱虫粉之类的低阶草药。他定价公道,草药品质也属上乘。然而,几个明显是本地小帮派成员、修为在练气二三层的修士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为首一个三角眼的汉子(练气三层)拿起一捆止血草,掂了掂,斜睨着“林风”,故意拔高了嗓门,声音里充满了轻佻和恶意:
“哟,这不是林小哥儿嘛!啧啧,这止血草看着不错啊!不过嘛…”他拖长了音调,眼神瞟向不远处正在处理一起摊位纠纷的赵玲珑背影,嘿嘿一笑,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半个东市听见,“…你这药卖得可不便宜!怎么着?仗着你那‘姘头’是执法队的队长,就敢在这东市漫天要价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身后几人哄笑起来,污言秽语夹杂其中。
“就是!攀上高枝儿了,就是不一样!”
“啧啧,执法队的‘裙带关系’,果然好使啊!”
恶毒的言语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向赵玲珑的背影。她处理纠纷的动作明显一僵,虽然强忍着没有回头,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内心的屈辱和怒火。
深潭般的意志冰冷计算着时机——火候到了!
“林风”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激怒的、不容亵渎的凛然!他猛地站起身,无视对方练气三层的修为,一步踏前,目光如炬,直直刺向那三角眼汉子,声音带着被侮辱的愤怒和一种超越修为的坚定:
“住口!你可以说我林风草药卖得贵,可以质疑我的东西不好!我林风行得正坐得直,任凭诸位道友评说!但——”他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惜一切的决绝,“——谁再敢污蔑赵师姐半句清誉!休怪我林风不讲道理!”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只有练气二层的散修,竟率先出手!没有动用灵力,纯粹是凡俗武夫般的近身冲撞,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猛地撞向那三角眼汉子的胸口!
“砰!”一声闷响。
三角眼汉子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勃然大怒:“小兔崽子!找死!”练气三层的灵力瞬间爆发,一掌裹挟着劲风,狠狠拍向“林风”的肩头!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林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肩头传来剧痛,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那三角眼,带着不屈的愤怒。
“住手!!”
一声蕴含着惊怒交加的清叱如同惊雷炸响!一道青色的身影快如闪电般掠至场中,正是赵玲珑!她再也无法忍受!看到“林风”为了保护她的名誉,竟以练气二层之身悍然对抗练气三层,甚至被打伤吐血!那瞬间爆发的愤怒和心疼,彻底冲垮了她一直坚守的“旁观者不介入私人纠纷”的执法规则!
她一把扶住挣扎欲起的“林风”,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肩头传来的骨裂剧痛,心仿佛被狠狠揪住。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三角眼汉子,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练气五层的威压毫无保留地轰然压下!
“光天化日,聚众滋事,恶意中伤,恃强凌弱!当众行凶伤人!”赵玲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意,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拿下!”
她甚至没有给对方辩解的机会!几名反应过来的执法队员立刻扑上,瞬间将三角眼几人制住。
赵玲珑看都没看那几个被押走的家伙,所有的心神都在怀中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的青年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伤势,眼中充满了自责、心疼和后怕,声音微微发颤:“林…林风!你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傻!他们…他们不值得你……”
“林风”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我没事…师姐…他们…他们可以说我…但不能…污蔑你…一丝一毫…绝对…不行…” 说完,他似乎力竭,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伤处,痛得他眉头紧锁。
赵玲珑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击中了
她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公然违反了规则,动用了执法队的权力去袒护。
流言的暗礁下,名为“规则”的堤坝,被汹涌的情感,冲开了第一道裂口。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暗影中,感受着猎物心防崩塌的震动,无声地收紧了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