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桃影惊鸿
天璇殿内,烛泪顺着红烛蜿蜒而下,在铜烛台上凝成暗红的琥珀。
谢天机捧着的茶杯早已倾斜,滚烫的茶汤顺着杯沿泼洒在他苍白的手背,在旧伤疤上晕开新的红痕,他却浑然不觉。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杯盏在掌心微微震颤,仿佛要将三千年的思念与遗憾尽数抖落。
这世间,谁人没有思念?谁人没有遗憾!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他的声音像是从岁月深处飘来,带着被风沙磨碎的沙哑。
众人屏息凝神,汐音早已哭湿了云渊的衣袖。
任平生轻轻阖上折扇,将叹息藏进竹骨之间……
陈参商望着案上摇曳的烛火,恍惚间想起自己独自行走大荒的岁月!
夙瑶摩挲着玉胜的指尖突然顿住,她忽然意识到,昆仑秘典里那些没有关于西王母的记载,原来字字句句都浸着血泪。
所以,人生中,能为人说道的苦痛委屈,从来不是苦痛委屈!真的苦痛委屈,是说不出来的……
离开九嵕山后,谢天机踏遍大荒每一寸土地。他循着妗儿留下的蛛丝马迹,从南海珊瑚礁到北漠流沙城,甚至放下身段找到北海五雄。
彼时五人早已没了嚣张气焰,老二顶着新撞出的包,老三的耳朵上还挂着草药,却都拍着胸脯保证:
\"谢仙长放心!我们五兄弟就算挖地三尺......\"话没说完,老五的飞毛腿踢翻了老四的寻味瓶,紫色烟雾中,五人又打成一团。
……
这场徒劳的寻找持续了大半年。
当谢天机在九嵕山再次重读师父的秘籍时,竹简上的字句突然变得刺眼。
\"修途并不是虚无缥缈\"的遗言训诫,此刻却像是最尖锐的讽刺
——若大道真能超脱生死,为何连留住心上之人都如此艰难?他望着案头积灰的青典藏批注,终于将竹简付之一炬,星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烧尽了最后一丝幻想。
找什么仙途?成什么大道?
那段时间,也是他发现师父所谓的仙途是错误的关联节点,他惆怅,迷茫之际,再次从九嵕山下山出发,去往昆仑。
……
到了昆仑,也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路边不知名的野花也开了,不知名的树也发芽了。
昆仑上桃园依旧笑春风,一阵微风吹过,依然如同当初的冷冽。
桃花轻晃,仿佛在说:你又来了。
又好像在说:你怎么才来啊……
谢天机立在山巅,望着漫山粉色如血的云霞,恍惚又见妗儿赤脚踩在青石上,发间玉胜与桃花争艳。
山风裹着熟悉的雪松香掠过耳畔,他握紧腰间星辰剑,剑柄处残留的温度早已消散,他轻轻的在剑身上刻了个\"妗\"字,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日头稍偏中天时,谢天机下山去往以前走过的市井集市。
市井长街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槐树新抽的嫩芽在风中轻摆,冰糖葫芦的甜香混着麦芽糖的焦味扑面而来。
谢天机望着嬉笑奔跑的孩童,突然想起初次相遇时,也有孩童是这样从他眼前掠过。
各种小贩的叫卖声,客栈酒楼的招呼声,行人谈笑问价声……
谢天机恍若隔世,这情形似乎是回到了第一次遇到妗儿的时候,他竟不自觉的迈步朝着糖葫芦的小摊走去……
突然,他瞥见一抹熟悉的明黄,心脏几乎骤停!
那抹身影如弱柳扶风,碎花裙摆扫过青石板,发间银铃隐约传来清脆声响。谢天机感觉喉咙发紧,星辰剑在剑鞘中不安地震鸣。
他急忙追去,仿佛是雨中春燕,急着归巢……
他踉跄着追上去,差点又撞翻了小贩的糖画摊(为什么要说又呢),飞溅的糖汁在地上画出破碎的圆。
他来不及道歉,在拐进小巷子后大喊:
\"妗儿!\"
他的声音撕裂长空,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女子猛然转身,豹眼圆睁。不同于记忆中的狡黠灵动,这张陌生的脸上写满怒色:
\"你踏马吼那么大声干嘛?!吓死姑奶奶了!\"她叉着腰逼近,发间廉价的绢花随着动作摇晃,
\"别以为长得帅就了不起!要不是看你有点姿容,我早叫官差了!\"
谢天机僵在原地,看着对方扭着腰肢远去,嘴里还嘟囔着
\"老娘是你得不到的女人\"。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如梦初醒般挠了挠头,自嘲地笑了笑。转而又恢复一脸惆怅!
等他转身后,小巷尽头,斜阳偏照,阳光正好投在尽头,一个人影因为光线的作用,看不清面容,甚至看不清衣服颜色,只看见,她似乎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吃……
夕阳道纤薄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人正举着一串糖葫芦,糖壳在余晖中折射出熟悉的琥珀色光芒。
谢天机的呼吸停滞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试图看清那道人影,却只看见光晕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记忆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他仿佛又回到某天的那个黄昏,妗儿狡黠的笑声还萦绕在耳畔:\"大木桩子,你猜我藏了什么大宝贝?\"
此刻巷口的女子咬下一颗山楂,糖壳碎裂的声响清脆如银铃,惊得他下意识向前迈步。
每走一步,心跳都震得胸腔发疼。阳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树影,他的影子与那道神秘身影渐渐靠近。
可当他终于走到巷口,只看见空荡荡的街道,还有滚落墙角的半串糖葫芦,糖壳上的蚂蚁正忙碌地搬运着碎屑。
天璇殿内,谢天机的声音突然哽咽。
他伸手去够案上的茶杯,却碰倒了烛台。火苗窜起的瞬间,众人看见他泛红的眼眶,还有眼角未拭去的水光。
汐音早已泣不成声,云渊轻轻将她的脸按进怀中,自己却望着谢天机,龙目里泛起少见的湿润。
夙瑶悄悄别过头,用袖口擦去滑落的泪珠……
就连素来淡漠的任平生,握折扇的手也微微发抖。
殿外忽然传来山风呼啸,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这声音穿过三千年时光,与当年昆仑桃林中的风声重叠,将一段尘封的往事,慢慢如卷轴般展开,深深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