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枕畔余温
暮色彻底吞噬了昆仑小镇,唯有悦来客栈二楼的窗口还亮着豆大的油灯。
谢天机踉跄着扑到床边,指尖触碰到床榻边缘时,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枕边的油纸包敞着口,半块桂花糕上留着极浅的齿印,像是怕惊扰了谁般,只咬下了最边缘的一点。
风干的糕体上落着细微的糖霜,在灯光下泛着碎钻般的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腹刚触到糕点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泪砸在糖霜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在岷山竹屋,妗儿捧着新蒸的桂花糕,非要喂他吃第一口,结果自己先咬下了大半,还得意地晃着脚丫:
\"大木桩子,你看我咬的形状像不像月牙?\"此刻,那半块糕点的边缘,竟真的留着个浅浅的月牙形齿印。
“你夸夸我,我再给你咬个马!”
……
谢天机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床沿。酒意与悲伤交织,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脱力般躺倒在床,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雪松香,那是妗儿惯用的熏香。
枕头凹陷处,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发香,引得他将脸深深埋入,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
\"妗儿......\"他喃喃自语,意识渐渐模糊,\"就算你变成毛毛虫......我也依然喜欢你......\"
沉沉的睡梦中,谢天机感觉有人轻轻替他掖好被角。那双手柔软而温暖,带着熟悉的雪松香。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隐约中,他听见细微的啜泣声,像春日细雨般落在耳畔。
\"大木桩子......\"一个缥缈的声音在梦里响起,\"你总是这么傻......\"
他想抓住那声音,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梦境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枕边凳子上那半块桂花糕,和一滴早已干涸的泪痕。
……
天璇殿内,烛火在众人的叹息中摇曳不定。
汐音埋在云渊怀里,泪水浸透了龙鳞披风,肩膀仍在不住颤抖。
云渊轻轻拍着她的背,龙目里满是痛惜,却不知如何安慰。三千年的时光,足以让沧海变桑田,却抹不去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
任平生收起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眉头微蹙。他见惯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此刻却被这段跨越千年的情愫触动,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有过的遗憾,不由得低声叹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青玄隐在殿柱阴影里,想起在雷渊中陨落的名浊,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悄悄抹去泪痕,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原来无论是三千年的传奇,还是当下的凡人,都逃不过情爱的磋磨。
夙瑶望着谢天机苍白的侧脸,想起自己与天墟从相识到相伴的点滴。
他们曾在昆仑雪巅共赏星河,也曾在雷渊战场背靠背厮杀,此刻听着谢天机的故事,她忽然握住天墟的手,指尖冰凉。
天墟察觉到她的颤抖,反手将她的手包裹住,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谢前辈......\"夙瑶的声音带着哽咽,\"后来......后来可曾再见过西王母?\"
谢天机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烛火映着他鬓角的白发,将岁月的痕迹显露无遗。
\"再见面时......\"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已是在昆仑之巅的封神台上。\"
记忆回到那个霞光万道的清晨,妗儿身着玄色神袍,头戴玉胜,站在万人簇拥之中。
她的面容依旧明媚,眼神却变得疏离而威严,再也不见当年桃林中的狡黠灵动。
当她以昆仑神女的身份接受天命时,目光扫过台下的谢天机,却如视陌路。
\"那时我才明白,\"谢天机的指尖划过案几上的茶渍,画出一道弯曲的线,\"她不是离开了我,而是选择了千万苍生。\"
殿外的山风突然呼啸起来,吹得殿门吱呀作响。众人望着谢天机落寞的身影,忽然明白,三千年的异域镇守,或许不只是为了赎罪,更是为了守护那个曾经答应过\"不会离开\"的承诺。
汐音抬起泪眼,望着谢天机:\"那......西王母她......\"
谢天机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西王母,掌昆仑美玉,司人间姻缘,却唯独忘了......自己也曾是那个在桃林里笑得像春风的妗儿。\"
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唯有烛花爆裂的声响偶尔响起。
江沉舟握紧洛冰璃的手,忽然觉得眼前的烛火格外温暖。至少他们还能相守,而谢天机与西王母,却被时光和责任永远隔开。
\"或许......\"天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就是天命吧。\"
谢天机闻言,抬头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星辰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像极了当年妗儿眼中的光。
他端起茶杯,对着空无一人的席位轻轻一敬,喉结滚动,终究没有再说一个字。
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有些人,放在心里就好。
就像那半块风干的桂花糕,虽然早已没了滋味,却永远留着最初的甜。
……
这人间一趟啊,到底要多少蹉跎,才能不负此生?
或许不负此生太难,能做到不负自己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