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帝王探究的目光,程让开口。
“有。”
“哦?”崇庆帝语气平和,目光却骤然冷冽,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中秋宴,奴才护送淑嫔不力。淑嫔为陛下名声着想,压下此事,却也解奴才之困。奴才希望能早日还其恩,不受其累。”
闻言,皇帝原本微蹙的眉头,此刻舒展开来,目光也不似方才那般冷冽。
程让与曹恩保不同。
后者伴随他一同长大,又曾替他挡下一剑,是他御前最信任的人。
程让却是后来才从掖庭提拔起来的。
是把极其好用的利刃。
可不妨碍崇庆帝时刻试探于他。
“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奴才是陛下救回来的,陛下之恩,奴才无以为报!”
程让与淑嫔这点小小的纠葛,崇庆帝根本没有心力去想起。
程让却能主动告知,并通过取悦他的事来与淑嫔划清界限,这令他十分满意。
这表明程让只忠于他一个人。
不敢有丝毫偏移。
不过,满意是一回事,该训诫的还是得训诫,否则狗该不认主人了。
“身为御前之人,你私自窥探朕之心思并泄露于后妃,自个儿去领二十大板吧。”
程让古井无波地眼神依旧平静,“谢陛下。”
没了曹恩保和程让的御前,便以曹恩保认的干儿子曹进最为得眼,随侍崇庆帝身侧。
比起曹恩保的笃诚,程让的能耐。
曹进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那张抹了蜜一般的甜嘴。
一路哄得崇庆帝心花怒放。
到了倚华宫时,御驾还没落下,杨佩宁便领倚华宫众人来迎接了。
“陛下万安。”
入秋了,空气中还氤氲着热气,使人燥热。
她穿了一身简单雅致的天青色的衣裳,点缀以青竹。
往那一站,叫人看了便觉神朗身清。
赵端下了御驾,牵起她的手,边往里走,边道:“近日朝政繁忙,许久未来看望你,睡得可还好吗?”
“嫔妾都好。”
杨佩宁颔首,带着丝丝羞怯,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恰似春日枝头初绽的花蕊,轻柔又温婉。
“只是嫔妾愚钝,竟忘了陛下案牍劳形。好在程中监提醒,嫔妾特意布置了一桌子好菜,请陛下来品鉴一二,也好叫陛下疏散心肠。”
听到她主动提起程让泄密之事,不曾隐瞒,崇庆帝心中那抹猜疑也放了大半下去,眼角的笑意不自觉真了三分。
“如此说来,朕倒是错怪了程让?还赏了他二十板子。”
说这话时,他微微侧头,嘴角噙着笑意望向她。
杨佩宁的笑靥满面,并未因程让受罚的消息而有所消减。
“陛下怎会有错?”她理所当然,似乎心中本就是这样想,“想必是程中监其他地方没做好,才叫陛下误会,理当受罚。”
这明晃晃的偏爱令崇庆帝很是受用。
牵着她的手,轻轻用力捏了捏,“你倒嘴甜。”
许是他甚少这样与她光明正大的亲昵,杨佩宁双颊泛起淡淡红晕,如天边被夕阳晕染的云霞一般,为她端庄的面容也添了几分旖旎。
“只是还请陛下为程中监赐下两盒药膏吧,否则御前少了贴心的人伺候,嫔妾可要担心陛下了。”
“宁儿心善,自然依你。”
倚华宫的厨司,向来手艺精绝。
加上杨佩宁大把大把的赏银下去,自然味道非寻常宫殿的饭食可比。
好不容易松泛下来,不必待在紫宸殿批折子,又遇上好酒好菜,崇庆帝难得多进了好些。
酒酣饭足,美人在怀,怎一个舒心能够说得?
闲谈之际,不可避免提到即将到来的重阳佳节。
崇庆帝便想起,连彰的生辰便是在那一日。
细谈间,自然而然说起皇后那道懿旨来。
崇庆帝难得赞叹皇后,“皇后想得周到,连彰懂事聪慧,升个规格办生辰宴也可,算是弥补没能在重华宫举办宴席的缺憾。”
杨佩宁依偎在他怀中,笑语嫣然,“嫔妾也正感念皇后娘娘恩德呢。只是嫔妾想,都是在宫中,重华宫办宴周折还费银,安庆殿却也不遑多让了,天又热着,宾客们围坐,虽有冰盆,难免憋闷。陛下关心边关,却也惦记京中臣子们辛苦,在安庆殿为连彰筹办生辰宴,怕是不能体现皇家轻简宫闱,关心北境之心。”
安庆殿比重华宫可小上不是一星半点。
杨佩宁说的画面,崇庆帝还是想象得到。
他是想要明君之名,却也不想皇家宫宴掉价,让人看了笑话。
所以才会认同皇后升格连彰生辰宴之旨。
崇庆帝抚摸着她顺滑的发,挑眉,“爱妃有何良策?”
“上林苑遍种绿植,秋来风景如画,清幽凉爽。那日又值重阳,登高祈福。嫔妾想,是否可以效仿高祖朝,皇子生辰和重阳宴是否可以不必分开?一来,陛下可携百官插萸祈福,遥祝边关,振奋军心;二来,也可节省宫中用度用于边关。如此,宾客尽欢,也是物尽其用了。”
闻言,崇庆帝眼前一亮。
“高祖时期,皇子生辰宴都于上林苑举办,后来为显皇家仁德,改于重华宫,方便宴饮。这些年礼部内侍省都如此操办,倒是忘了还有此先例了。”
既能昭显他对边关的重视,又能不掉面的办了宫宴。
得名又得面的事情,谁能拒绝?
“宁儿果真聪慧。”
高祖朝的事情,杨佩宁自然是不知的。
她能想出这主意,还是托了杨婉因的福。
前世,杨婉因的儿子出生后,为显特殊,有人便给她出了这个主意。
如今,她可就借用了。
“只是如此一来,与皇后娘娘懿旨相违背……”
崇庆帝满不在意,“这是多大个事?皇后病着,就由太后懿旨操办。”
皇后再是国母,头上也还有个婆母在。
打压皇后这样的事,秦太后自然很愿意做。
翌日一早,太后新的懿旨便下达了各宫。
皇后气得在椒房宫砸了好多杯盏。
德妃却在慈安宫笑得合不拢嘴。
“重华宫的布置,我都尽数交代完了。结果忙活了这么许久,皇后一道懿旨,又要叫我去安庆殿再忙一回。安庆殿那地方,又小又偏,时间如此紧迫,就算办出来也是寒酸,说不定就要被别人如何指摘我呢。淑嫔这打算一出,真是叫人痛快!”
她高兴得连剥好的橘子都多吃了好几瓣。
太后心情也甚是不错。
作为先帝朝嫔妃中笑到最后的人,太后想得比德妃要深一些。
“皇后指定安庆殿办宴,只怕还藏了些别的心思在里头。恐怕是一边逼得淑嫔母子丢了面子还受弹劾,一边又打量着你忙中出乱,给你使绊子,好拿回宫权呢。”
经太后这么一说,德妃也豁然开朗。
“我说她怎么有心插手这事呢。”
原来是醉翁之意在山在水还在酒。
贪多贪足,她也不怕撑死!
太后冷艳一笑,“她不是要做贤后吗?哀家便成全她。”
太后的懿旨中,仍然保留皇后说的,要按照为二皇子举办寿宴的规格替三皇子办生辰宴之事。
这是杨佩宁没有想到的。
不过细细思索一二,她就明白了。
这是太后和皇后婆媳二人斗法,殃及池鱼了。
扶桑担忧道:“御史台那帮人,怕是又要以此攻歼您了……”
“攻歼我,无非是说些祸国祸水的话,我倒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连彰……
“为今之计,只有出出血了。”
自然了,要出大家一起出。
皇后也别想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