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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夜色,像化不开的墨,死死地裹着寒山寺。白日里鼎沸的喧嚣、冲天的火光,已被深沉的死寂吞没,唯余下劫后废墟的焦糊气味,混着檀香残烬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沉浮,钻进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大雄宝殿的金身佛像,半边脸被烟熏得黢黑,低垂的眼睑在摇曳的残烛微光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悯,又似带着冰冷的嘲弄,俯视着殿内被粗重铁链锁在蟠龙石柱上的囚徒——岳镇海。

他身上的锦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凝固发黑的血块板结在破碎的布料上,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数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虽被寺里粗通医理的武僧草草敷了些金疮药止血,但那惨烈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他低垂着头,花白凌乱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偶尔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宽阔肩背,证明他还活着。铁链深陷进他虬结的肌肉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动着沉重的链环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殿宇中异常清晰。在他脚边不远处,那口引来无数腥风血雨的岱舆蜂巢鼎,静静立着,青铜鼎身冰冷,繁复奇诡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幽幽流转,如同蛰伏的兽眼。鼎内,那份由寒山寺方丈法严亲手放入的“名册”,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无声地嘲弄着殿内殿外所有心怀鬼胎的人。

殿门外,十八名寒山寺护寺武僧如磐石般矗立。他们身着灰色僧衣,外罩褐色短褂,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手中齐眉镔铁棍柱地,棍头在青石板上微微陷入,周身散发着一股沉凝如山、蓄势待发的彪悍气息。这十八罗汉阵,乃是寒山寺镇寺绝学之一,气息相连,棍影如山,足以让任何胆敢硬闯者粉身碎骨。他们沉默着,只有夜风吹过残破窗棂的呜咽,以及更远处僧舍里隐隐传来的伤者压抑的呻吟,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殿角暗影深处,一身月白僧衣的法严方丈盘膝跌坐于蒲团之上,双眼似闭非闭,手中一串乌沉沉的檀木佛珠缓慢捻动,发出极轻微、极规律的“嗒…嗒…”声。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融入这片死寂,却又隐隐成为这片死寂的主宰。他面容枯槁,皱纹深刻如刀刻,宝相庄严,但捻动佛珠的枯瘦手指却异常稳定,每一粒珠子滑过指腹的力道都精准如一。他的存在,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生畏的力量。

时间在压抑中无声流淌,每一刻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嗒…嗒…”

佛珠捻动的声音,如同催命的更漏。

突然!

“咻——啪!”

一道极其尖锐、极其短促的破空厉啸撕裂死寂,紧接着一声爆响!大殿正门上方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应声炸裂,灯油裹着燃烧的棉芯如雨般泼洒下来!

“敌袭!护阵!” 殿外为首一名浓眉武僧反应奇快,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十八名武僧瞬间动了,不是散开,而是如同一个整体,脚步疾踏,棍影齐刷刷一摆,阵势瞬间收缩,棍风激荡,将泼洒下来的燃烧物大部分扫开,阵型纹丝不乱,目光如电射向暗器袭来的方向——大殿西北角的飞檐。

就在灯灭、人动、光影骤乱的刹那!

一道纤细如烟的身影,借着那爆裂灯油泼洒时产生的瞬间光影混乱和众人视线被吸引向西北角的空档,竟如鬼魅般从东南角一处被震裂的窗棂缝隙中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其身法之轻、之快、之诡异,简直超越了常理,仿佛一道没有重量的月光,贴着冰冷的地面疾掠,目标直指蟠龙石柱下的岳镇海和那口蜂巢鼎!

来人正是白若素!她一身紧窄的玄色夜行衣,勾勒出矫健的身形,面上覆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寒星般清冽决绝的眸子。她深知寒山寺龙潭虎穴,更知法严深不可测,强闯硬拼十死无生,唯有利用这精心计算、稍纵即逝的混乱间隙,方有一线生机!

她快,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她身形距岳镇海尚有丈余,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锁链时——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平和的佛号骤然响起,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殿外所有的声响,直贯入每个人的耳鼓!那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粘稠力量,让白若素疾掠的身形猛地一滞,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

与此同时,殿角跌坐的法严方丈,那一直捻动佛珠的枯瘦右手,不知何时已抬了起来,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拈,如同拈花般优雅随意地弹出了一粒乌沉沉的佛珠!

那佛珠去势不快,甚至显得有些轻飘飘,不带丝毫烟火气,却仿佛穿越了空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白若素后心要害处!珠未至,一股凝练至极、阴寒刺骨的指风已先一步透衣而入,直逼命门!

白若素全身汗毛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她不敢有丝毫犹豫,疾掠之势强行扭转,腰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拧,手中一道清亮如水的寒芒瞬间出鞘!正是她那柄贴身软剑!

“叮!”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尖发颤的金铁交鸣!软剑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粒后发先至的佛珠之上!

一股沛然莫御、却又阴柔绵密的巨力,如同山洪爆发般沿着剑身狂涌而来!白若素只觉得虎口剧震,半边身子瞬间麻痹,气血翻腾直冲喉头!她借力强行向后飘退,脚尖在地面连点数下,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才堪堪卸去这股恐怖力道,胸中气血激荡,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压下。她死死盯着依旧跌坐如山的法严,眼神凝重如临深渊。这老和尚的功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可怕!

“女施主夜闯佛门禁地,意欲何为?” 法严的声音依旧平和,古井无波,捻动佛珠的手也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击从未发生。但他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此女年纪轻轻,竟能接下他这蕴含“拈花指”真力的一珠?这份修为和反应,绝非寻常。

殿外的十八罗汉阵早已被惊动,棍风呼啸,阵势转动,将整个大殿门户堵得水泄不通,警惕的目光在殿内白若素和法严之间逡巡。

“大师慈悲。” 白若素强压翻涌的气血,声音透过面纱,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此人乃小女子至亲,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恳请大师慈悲为怀,网开一面,容我带走救治。至于此鼎……” 她目光扫过那冰冷的蜂巢鼎,“乃不祥凶物,留在佛门清净地,恐污宝刹,小女子愿一并带走处置。”

“至亲?” 法严眼皮微抬,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白若素身上,又缓缓移向垂首锁链中的岳镇海,“岳施主乃引发姑苏血劫之元凶,身负无数血债,更涉及一桩惊天秘事。此鼎更是关键证物。女施主一句‘至亲’,一句‘带走’,便要老衲将人证、物证尽数交付?佛门虽慈悲,亦讲因果报应,护法卫道。”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惊天秘事”、“因果报应”、“护法卫道”几个词,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容置疑。

白若素心知言语无用,这老和尚心如铁石。她握紧了手中犹自嗡鸣的软剑,剑尖微颤,指向地面:“大师之意,是定要阻我了?”

“职责所在,不容有失。” 法严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那“嗒”的一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沉重。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寒山寺紧闭的山门方向猛烈传来!那声音沉闷厚重,如同天崩地裂,整个大地都随之剧烈一颤!紧接着,是无数瓦片被震落的哗啦声、砖石崩塌的隆隆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和惊怒的呼喝!

“敌袭!山门破了!!” 殿外传来武僧惊骇欲绝的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殿内的十八罗汉阵瞬间出现了一丝不可避免的骚动!他们的阵势本是针对殿内,山门方向骤然遭此雷霆重击,心神难免受到巨大冲击,气息相连的阵势出现了刹那的迟滞和缝隙!

“好机会!”

白若素眼中精光爆射!她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无论外面来的是谁,这混乱就是她唯一的生机!她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足尖猛地一点地面,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疾飞的玄色箭矢,再次扑向岳镇海!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保留,速度比之前更快三分!

“哼!休想!” 法严眼中厉芒一闪,枯瘦的身形竟如鬼魅般从蒲团上飘然而起,宽大的僧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右手五指箕张,掌心隐泛暗金之色,一股沉雄磅礴、刚猛无俦的掌力隔空便向白若素背后印去!正是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掌风未至,那股排山倒海、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压力已让白若素背心衣衫紧紧贴住肌肤,呼吸为之一窒!

白若素头也不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左手闪电般向后一甩!

嗤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枚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细针,呈品字形,精准地射向法严掌心劳宫穴、手腕神门穴以及面门印堂!针尖蓝芒幽幽,显然淬有剧毒!正是她保命的暗器“透骨寒星”!

法严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如此歹毒的后手。他掌势不变,左手僧袖却猛地一拂!一股柔韧绵长的罡风卷出,如同无形的旋涡,精准地将那几枚毒针悉数卷入袖中!但这一拂,终究让他那刚猛无比的金刚掌力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白若素要的就是这刹那的凝滞!

借着法严挥袖格挡毒针的微小间隙,她已如游鱼般滑到了岳镇海身前!手中软剑灌注真力,剑身瞬间绷得笔直,清冽的剑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无比地斩向锁住岳镇海双手的那根最粗铁链的连接处!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四溅!

灌注了白若素全身功力的精钢软剑,配合其锋锐无匹的特性,竟硬生生将那海碗口粗细的精铁链环斩开了一个深达寸许的豁口!巨大的反震力让白若素手臂酸麻,软剑几乎脱手!但锁链并未完全断裂!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直低垂着头,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岳镇海,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哪里还有半分重伤垂死的浑浊?精光爆射,如同沉睡的猛虎骤然苏醒!凶戾!霸道!还有一种历经尸山血海的滔天杀气!这眼神,绝非一个普通江湖大佬所能拥有!

“嗬!”

一声压抑着无边痛楚与暴戾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就在白若素一剑斩中铁链的瞬间,他全身虬结如铁的肌肉猛地坟起!那数处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因为肌肉的极度贲张而再次撕裂,鲜血如泉涌出!但他恍若未觉!

“崩!”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那根被白若素斩开豁口的粗大铁链,竟被他以纯粹蛮横到非人的肉体力量,配合白若素斩开的薄弱点,硬生生崩断了!

断开的铁链哗啦坠地!

几乎在铁链崩断的同时,岳镇海那只完好的左手,如同苍鹰搏兔,快如闪电般抓向近在咫尺的岱舆蜂巢鼎!

“尔敢!” 法严怒喝!他刚化解毒针,见岳镇海暴起夺鼎,再顾不得追击白若素,身形疾掠,枯爪般的手掌带着凌厉的指风,直扣岳镇海抓向鼎耳的肩胛骨!这一抓若是抓实,足以碎金裂石!

岳镇海竟不闪不避!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抓向鼎耳的左手去势不变,整个后背要害完全暴露在法严的爪风之下!显然是要拼着硬受这一击,也要拿到那口鼎!

白若素心胆俱裂!她毫不怀疑法严这一爪足以要了此刻重伤状态的岳镇海的命!她想也不想,刚刚承受巨大反震的软剑再次强行提起,剑光如匹练,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刺向法严抓向岳镇海后心的手腕!围魏救赵!

电光火石之间!

法严面临抉择!继续抓下去,岳镇海必死,鼎或许能阻住,但自己手腕也必然被白若素那决绝一剑刺穿!他冷哼一声,变招快如鬼魅!抓向岳镇海的手爪中途诡异一折,五指屈弹!

“笃笃笃笃笃!”

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如同五颗无形的劲弩弹丸,瞬间越过岳镇海,狠狠撞击在白若素刺来的剑尖之上!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多罗叶指!

“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暴雨打芭蕉的脆响连成一片!白若素只觉得剑身上传来五股截然不同、或刚猛、或阴柔、或旋转、或直透的恐怖劲力,层层叠叠汹涌而至!她再也握不住剑柄,清亮的软剑脱手飞出,“夺”的一声深深插入远处的殿柱!

而她本人,更是被这股叠加的巨力震得气血狂涌,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也就在这白若素被震退、法严指力尽出的瞬间空档——

“给我过来!” 岳镇海一声暴喝,左手五指如钩,终于死死抓住了冰冷的鼎耳!

“呜——嗡——!”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鼎耳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原本沉寂冰冷的岱舆蜂巢鼎,鼎身上那些繁复奇诡、如同无数细小蜂巢孔洞相连的纹路,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幽蓝光芒!光芒流转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内部有无数的机括在瞬间被触发、运转!

紧接着,一声低沉、怪异、仿佛无数细小簧片高速震颤叠加而成的嗡鸣从鼎腹深处传出!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频率,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法严在内,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头晕!

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这奇异的嗡鸣,蜂巢鼎的顶部,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铜顶盖,突然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旋转、错位!无数细小的青铜构件如同拥有生命般飞速滑动、组合!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

鼎顶中央,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孔洞赫然出现!而一张不知以何种奇异兽皮硝制、薄如蝉翼、坚韧异常、卷成筒状的皮纸,被一股柔和而精准的力道,从孔洞中稳稳地“吐”了出来,正好落在岳镇海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手掌上方!

岳镇海下意识地一把抓住!

入手冰凉柔韧。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

那皮纸上,并非文字,而是用极细、极精确的朱砂线条,勾勒出的一幅纵横交错的网状图!无数的线条、节点、标注……复杂得令人目眩!图的最上方,用古篆赫然写着五个小字——姑苏水道全图!其中几条主干道和几个关键的节点枢纽,被特意用醒目的血色朱砂圈出,旁边还有极其微小的蝇头小楷标注着水位深浅、暗流漩涡、闸口机关、甚至……兵力布防?!

饶是岳镇海心坚似铁,此刻瞳孔也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图……这图的价值,远超那本寒山寺名册百倍!这是掌控整个姑苏城命脉的钥匙!他瞬间明白了“岱舆蜂巢鼎”这个名字的由来——这根本就是一个巧夺天工、内藏乾坤的顶级机关秘匣!所谓的“蜂巢”,既是形容其外部纹路,更是暗喻其内部如同蜂巢般精密复杂的机括结构!而开启它的“钥匙”,恐怕就是某种特定的血脉或者……触碰方式?自己无意中竟触发了它!

这一切描述起来冗长,实则从岳镇海暴起崩断锁链,到他抓住鼎耳触发机关、水道图弹出落入手中,不过是兔起鹘落、呼吸之间的事情!

“留下!”

法严的怒喝声如同惊雷炸响!他虽也被那奇异的嗡鸣和图卷弹出的景象所震惊,但反应更快!枯瘦的身形如附骨之疽再次扑至,大力金刚掌力含而不吐,掌风笼罩岳镇海全身,目标直指他手中那张价值连城的水道图!同时,他左手捏了一个奇异的印诀,隐隐有风雷之声在掌心凝聚!

“滚开!” 岳镇海狂吼,状若疯虎!他深知水道图若被夺回,今日绝无幸理!他重伤之躯爆发出最后的凶悍,竟不理会法严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掌力,抓着那张珍贵皮卷的手猛地收回怀中,同时将沉重的蜂巢鼎当成盾牌,狠狠抡向法严!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鼎风呼啸,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

“爹!” 白若素刚刚压下翻腾的气血,看到岳镇海如此不顾性命,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

“结阵!拿下!” 殿外,被山门剧变惊扰的十八罗汉阵武僧终于稳住了阵脚,为首武僧一声令下,棍影如山,带着风雷之势,从侧面狠狠砸向岳镇海和白若素!他们要配合方丈,将这胆大包天的父女二人彻底镇压于此!

三方势力!岳镇海父女、法严、十八罗汉阵!在这劫后余生、遍地狼藉的寒山寺大雄宝殿内,围绕着那口神秘的蜂巢鼎和更珍贵的水道图,轰然碰撞!

真正的血战,瞬间爆发!

“砰!!!”

岳镇海抡起的蜂巢鼎与法严含怒拍出的金刚掌力狠狠撞在一起!

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狂暴的气劲以两人为中心猛地炸开!地面碎裂的青石板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翻起,碎石尘土激射!

岳镇海如遭万斤巨锤轰击,本就重伤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中狂喷而出,抓着鼎耳的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那尊半边焦黑的巨大佛像底座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佛像都为之晃了一晃!他手中的水道图脱手飞出!

法严亦不好受。他虽功力通玄,但岳镇海这濒死反扑、抡鼎硬撼的力量实在太过狂猛霸道,再加上那蜂巢鼎材质特异,反震之力极其诡异。他身形剧震,蹬蹬蹬连退三步,枯槁的脸上涌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捻动佛珠的左手微微颤抖,指间一串佛珠竟“啪”地一声崩断了线,乌沉沉的珠子滚落一地。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怒!

“爹!” 白若素凄厉尖叫,身形化作一道悲愤的玄影,不顾一切地冲向倒地的岳镇海,同时手中数点寒星再次射向追击而来的法严,试图阻他一阻。

“伏魔!” 十八罗汉阵的棍影已如泰山压顶般砸落!十八根镔铁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分上中下三路,封锁了白若素所有闪避的空间!棍风凛冽,足以将精铁砸扁!

白若素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竟不闪不避,左手探向怀中似乎要掏什么,右手并指如剑,凝聚残余内力,准备硬接这足以将她砸成肉泥的棍阵!她只求能为父亲挡住这一瞬!

就在这千钧一发、白若素即将香消玉殒之际!

“吼——!!!”

一声如同洪荒巨兽濒死咆哮的怒吼,猛然从倒地的岳镇海口中爆发!这吼声蕴含着无边的不甘、暴戾,还有一股……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威严!

伴随着这声震魂摄魄的咆哮,岳镇海那魁梧残破的身躯,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猛地从地上弹起!他双目赤红如血,脸上、身上那些翻卷的伤口因为肌肉的极度贲张而显得更加狰狞恐怖,鲜血淋漓!一股狂暴、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古老蛮荒气息的内息,如同失控的火山般从他残破的躯体中轰然爆发出来!

他仅存的左手五指成爪,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尖利,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悍然抓向距离他最近、正一棍砸向白若素头顶的那名浓眉武僧的镔铁棍!

“嗤啦——嘎嘣!”

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断裂声同时响起!

那根镔铁打造的齐眉棍,竟被岳镇海那只血肉模糊、指甲乌黑的左手硬生生从中抓断!碎裂的棍头带着巨大的力道倒飞出去,“噗”地一声,深深嵌入旁边一名武僧的肩胛!

“呃啊!” 那名武僧惨叫着踉跄后退。

浓眉武僧更是骇然欲绝,握着半截断棍,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岳镇海!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原本天衣无缝、气势如虹的十八罗汉阵出现了致命的混乱!阵势瞬间一滞!

“走!!!”

岳镇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把抓住被这血腥一幕惊得有些呆滞的白若素的手臂,力量之大,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同时,他那只抓断铁棍、指甲乌黑、皮开肉绽的左脚猛地一跺地面!

“轰!”

脚下的青石板应声化为齑粉!借着这股狂暴的反震之力,岳镇海拖着白若素,如同两颗出膛的血色炮弹,以完全超越他重伤极限的速度,悍然撞向因为阵势混乱而出现短暂空隙的侧后方——那扇之前被震裂的巨大窗棂!

“拦住他们!” 法严厉声疾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身形如电追出,一记凌厉无匹的劈空掌印向岳镇海后背!掌风呼啸,刚猛绝伦!

但终究慢了一线!

“哗啦啦——轰!”

木屑纷飞!窗棂连同大片的墙壁被岳镇海这决死一撞轰然破开一个大洞!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外面更加混乱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狂涌而入!

岳镇海和白若素的身影,带着一路飙洒的滚烫鲜血,瞬间消失在殿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追!” 法严脸色铁青,毫不犹豫地穿洞而出!十八罗汉阵武僧稍慢一步,也怒吼着紧随其后。

然而,殿外早已是一片修罗地狱!

山门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不知何时,山门连同半面院墙已经彻底崩塌!烟尘弥漫中,影影绰绰,至少有三股不同来历的人马正在寺内疯狂厮杀!

第一股,人数最多,装束杂乱,刀枪棍棒皆有,口中呼喝着各种江湖切口,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目标明确地向着大雄宝殿方向猛冲,显然是闻风而来、想趁火打劫夺取蜂巢鼎的江湖亡命徒。他们与守护通道的寒山寺武僧激烈交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第二股,人数较少,但个个身手矫健,进退有据,配合默契,清一色黑衣蒙面,使用制式狭长的雁翎刀,刀法狠辣刁钻,招招致命。他们如同鬼魅般在混乱中穿插,既攻击寒山寺武僧,也攻击那些江湖亡命徒,似乎在刻意制造更大的混乱,目标同样隐隐指向大殿方向。

第三股,则显得更加诡异!他们人数最少,只有七八人,穿着暗沉如夜色的紧身水袍,动作异常滑溜,如同泥鳅般在人群缝隙和建筑阴影中游走,极少与人正面交锋。他们手中持着一种特制的、带有倒钩和绳索的短小钢叉,不断试图向靠近寺院后墙、靠近运河的方向移动,眼神闪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接应!

寒山寺的武僧们虽然悍勇,但猝不及防下被三方势力内外夹击,顿时陷入苦战,死伤惨重。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将寺院的石板路染得滑腻不堪,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众人欲呕。

岳镇海拖着白若素,如同两道血色的飓风,一头扎进了这混乱至极的战场漩涡!

“挡我者死!” 岳镇海狂吼,那只乌黑指甲的左手成了最恐怖的武器!他状若疯魔,根本不顾自身防御,只攻不守!每一次挥爪,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名挡路的黑衣蒙面刀客试图用雁翎刀格挡,“咔嚓!” 精钢刀身竟被硬生生抓断,紧接着胸口被洞穿,心脏被捏爆!一名红了眼的江湖大汉抡着鬼头刀砍来,岳镇海不闪不避,左爪后发先至,直接扣住了大汉的手腕,“咔嚓”一声脆响,腕骨粉碎,鬼头刀落地,同时岳镇海的膝盖如同攻城锤般顶在大汉的腹部,将其魁梧的身体顶得如虾米般弓起,口中喷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沫!

他完全是在燃烧最后的生命本源!所过之处,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肉胡同!惨叫声此起彼伏!

白若素被他死死拽着,只能勉力护住自身。她强忍着手臂几乎被捏碎的剧痛,右手不知何时又握住了一把尺许长的精钢短刺,如同穿花蝴蝶,在岳镇海狂暴攻击的间隙中游走补位。短刺在她手中化作点点寒星,精准无比地刺向试图从侧面偷袭岳镇海或攻击她自己的敌人的咽喉、眼睛、手腕等要害!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溜血花!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那是被法严指力和强行运功震伤的内腑在加剧恶化,但眼神却比寒冰更冷,比刀锋更利!她只有一个念头:护住父亲,冲出去!

“岳老贼休走!” 法严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穿透混乱的战场!他身法如电,宽大的僧袍在混乱人群中如同鬼影般飘忽,大力金刚掌力隔空劈出,将挡路的几个亡命徒和黑衣刀客震得筋断骨折,吐血倒飞!他与岳镇海父女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拦住那老和尚!” 混乱中,不知是哪个亡命徒头目喊了一嗓子。立刻有几个杀红了眼的家伙,或许是觊觎岳镇海身上的“重宝”,或许是单纯被血腥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竟真的挥舞着兵刃扑向了法严!

“螳臂当车!” 法严眼中煞气一闪,身形毫不停滞,双掌连环拍出!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扑上来的几个亡命徒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撞上,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撞塌了半堵残墙,眼见是不活了。但这短暂的阻滞,终究让岳镇海父女又拉开了一点距离。

“在那里!抓住他们!鼎在他女儿背上!” 混乱中,有人眼尖,看到了白若素背上用布条紧紧缚住的蜂巢鼎轮廓(在冲出大殿前,白若素已迅速将鼎背起),顿时发出一声贪婪的尖叫!

这一声,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无数道贪婪、凶狠的目光,如同饿狼般齐刷刷锁定了白若素和她背上的鼎!无论是江湖亡命徒,还是那些黑衣蒙面刀客,甚至包括几个穿着水靠的诡异身影,都放弃了对寒山寺武僧的攻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疯狂地向着岳镇海父女二人涌来!攻势瞬间变得无比疯狂!

“滚开!” 岳镇海目眦欲裂,左爪挥舞得如同风车,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白若素更是将短刺舞得密不透风,身形在父亲狂暴的掩护下竭力闪避,但围攻的人实在太多,如同潮水般层层叠叠!她的肩头被一把飞来的短斧擦过,带起一溜血花;小腿被一杆长枪的枪杆扫中,剧痛钻心,身形一个趔趄!

“素儿!” 岳镇海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扯,用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硬接了一记不知从何处砍来的厚背砍刀!

“噗!”

刀锋深深嵌入皮肉,鲜血狂飙!

岳镇海闷哼一声,反手一爪,将偷袭者的天灵盖抓得稀烂!但他身体一晃,气息瞬间萎靡下去,那狂暴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退。强行催谷的生命之火,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爹——!” 白若素看着父亲背上那恐怖的伤口,心胆俱碎,泪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法严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已近在咫尺!一只枯瘦却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手掌,穿透混乱的人群,带着凌厉的罡风,遥遥印向岳镇海已然无力闪避的后心!这一掌若中,神仙难救!

就在这最后关头!

“咻咻咻——!”

数道极其尖锐、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寺院后墙方向、靠近运河的阴影里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岳镇海,也非法严,而是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眼看就要抓到白若素背上蜂巢鼎的黑衣蒙面刀客和亡命徒!

那暗器细小如牛毛,速度快得惊人,在昏暗的火光下几乎无法捕捉!

“呃!”“啊!”

几声短促的闷哼和惨叫!冲在最前面的三人,包括一名身手不弱的黑衣刀客头目,动作瞬间僵住!他们的眉心、咽喉等要害处,赫然出现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红点,随即身体软软栽倒,气绝身亡!伤口处连一滴血都没有渗出,诡异绝伦!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让疯狂涌上的人群猛地一滞!所有人都惊骇地看向暗器射来的方向——运河边的黑暗阴影!那里,仿佛蛰伏着一条致命的毒蛇!

“水鬼!是‘无影针’!七绝楼的水鬼来了!” 混乱中,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充满了恐惧!

“七绝楼”三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让疯狂的人群瞬间冷却了大半!连那些悍不畏死的亡命徒,眼中都露出了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走水路!” 一个嘶哑、低沉、仿佛刻意压抑变调的声音,急促地从运河方向的阴影中传来!

岳镇海眼中陡然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抓住白若素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朝着运河方向猛地一推!

“走——!!!”

白若素身不由己,如同断线风筝般被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方向正是那阴影笼罩的运河河岸!

“爹——!” 她凄厉的呼喊撕心裂肺。

“孽障!哪里走!” 法严的掌力已然临体!金刚掌印结结实实印在了岳镇海全力推出白若素后、再无余力闪避的后心之上!

“噗——!”

岳镇海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他喷出的鲜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夹杂着大量内脏碎块的紫黑色!整个人如同破败的麻袋,被这一掌打得凌空飞起数丈之高,越过混乱的人群,划出一道凄厉的血色弧线,然后“噗通”一声,沉重地砸进了冰冷的运河之中!水花四溅!

“爹——!!!” 白若素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打飞落水,发出杜鹃啼血般的悲鸣!她人在半空,心神剧震,内伤再也压制不住,眼前一黑,也几乎晕厥过去。

就在她即将落入冰冷的河水中时,几条滑溜如鱼的身影从河岸阴影中闪电般窜出!其中一人凌空跃起,精准地接住了下坠的白若素,另外几人手中带着倒钩的钢叉疾射而出,“夺夺夺”地钉在河岸边的石缝或木桩上,叉尾的绳索瞬间绷紧!

接住白若素的那人,借着绳索之力,抱着她如同没有重量般,在河岸上一点,两人便轻盈地荡向河中一条不知何时悄然靠近、没有任何灯火的小型梭子快船!

“拦住他们!” 法严怒发冲冠,身形疾掠至河边,劈空掌力再次轰出,掌风激荡起大片水花!

但为时已晚!

梭子快船上,几道黑影同时扬手!

“嗤嗤嗤嗤!”

又是数点细微到极致的寒芒射出!并非射向法严,而是射向他脚下的河岸泥土和旁边残留的木桩!

“噗噗噗!”

寒芒入土入木,无声无息。但紧接着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毫无征兆地发生!虽然威力不大,但掀起的泥土碎石和烟雾瞬间弥漫了河岸!

法严被迫挥袖抵挡扑面而来的烟尘碎石,身形受阻。待烟尘稍散,只见那条梭子快船如同融入黑暗的水鬼,在船尾两个黑衣人奋力划动特制船桨下,已然如离弦之箭般射入宽阔的运河主河道,借着湍急的水流和浓重的夜色,迅速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只留下船尾搅动的漩涡和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河岸上,只余下寒山寺冲天的火光,遍地的尸体,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法严方丈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却充满了无尽愤怒与冰冷的僧袍。

冰冷的运河水,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透了岳镇海早已残破不堪的身躯,激得他残存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从濒死的边缘被强行拽回一丝。刺骨的寒意反而压下了脏腑碎裂带来的灼痛。他本能地屏住残息,沉重的身体在浑浊的河水中下沉,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凉。

‘要死了吗?’ 一个念头闪过。不甘如同毒蛇噬咬。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河水刺激得眼球剧痛,但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凶悍再次被点燃!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死得如此无声无息!

凭着对水流近乎本能的感知和多年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经验,他强忍全身筋骨寸断般的剧痛,仅存能动的左手在水中艰难地划动,试图减缓下沉之势,同时努力分辨着水流的方向和速度。上方,隔着浑浊的水体,隐约可见跳跃的火光和人影晃动,喊杀声、呼喝声变得沉闷模糊。他必须远离这片水域!

就在这时,一股相对强劲的暗流从侧面涌来。岳镇海心中一动,不再抗拒,反而放松身体,任由这股暗流卷着他,向着远离寒山寺河岸的方向潜去。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致命的伤势,口中不断涌出血沫,迅速被河水冲淡。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折磨下,如同风中残烛,时明时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岳镇海感到肺部如同火烧,窒息感越来越强。他勉力抬头向上看去,水面上方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寒山寺方向的火光只剩下微弱的一点橘黄。岸边的喧嚣早已听不见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浮去。

“哗啦……”

一个湿漉漉、缠绕着水草的头颅终于破开水面。岳镇海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和呛咳。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水流带到了远离主航道的偏僻河汊。两岸是茂密的芦苇丛,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影幢幢。远处,姑苏城的轮廓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暂时安全了……这个念头刚升起,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挣扎着想向岸边靠近,但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冰冷的河水再次将他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浸透血水、冰冷刺骨的衣领!

“嗬!好沉!” 一个苍老而带着浓浓市井气息的声音响起,带着惊讶,“老张头,快搭把手!捞到个‘水菩萨’!还有气儿!”

另一只同样布满老茧的手抓住了岳镇海的胳膊。两个身影合力,将岳镇海如同拖死鱼般,艰难地从冰冷的河水中拖上了一条破旧的小渔船船头。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岳镇海瘫在湿漉漉、散发着鱼腥味的船板上,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口中不断溢出带着血沫的河水,神志模糊。他只感觉那两个模糊的人影凑了过来,似乎在翻看他的伤口。

“我的老天爷!这……这得是遭了多大的难啊?” 被称为老张头的老渔夫声音发颤,借着船头昏暗的渔灯,看着岳镇海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被水泡得发白的恐怖伤口,以及背上那道几乎将他斜劈开的巨大刀伤,倒吸一口凉气。

“管他娘的遭啥难!看这身板……啧,像是条硬汉子。” 先救人的那个声音稍显粗粝,听起来年纪也不小,但胆子更大些。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快速在岳镇海颈侧探了探,又在几个关键伤口附近按了按,“还有口气,吊着命呢!老张头,把你那坛子舍不得喝的‘老烧刀’拿来!还有干净的布,快!”

老张头犹豫了一下,看着岳镇海惨烈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转身钻进低矮的船舱,摸索着捧出一个黑乎乎的陶罐和一叠虽然破旧但洗得发白的粗布。

粗粝声音的老者接过酒坛,拔掉塞子,一股浓烈呛人的劣质烧酒气味弥漫开来。他毫不犹豫,将烈酒直接倾倒在一大块粗布上,然后用力按在岳镇海胸前一处最大的伤口上!

“呃啊——!” 剧烈的、深入骨髓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这非人的剧痛,竟奇迹般地再次将岳镇海从昏迷的边缘狠狠拽了回来!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双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仅存的左手下意识地如同铁钳般抓向那老者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

“哎哟!撒手!你这汉子好大的手劲!” 老者痛呼一声,却并未退缩,反而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死死按住岳镇海抓来的手臂,浑浊的老眼瞪着他,吼道,“想活命就别动!老子在救你!忍着点!”

岳镇海眼中的凶光在剧痛和老者浑浊却坚定的目光下闪烁了几下,最终缓缓敛去。他认清了处境,松开了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河水血水滚滚而下。他能感觉到那沾满烈酒的粗布在自己伤口上粗暴地擦拭、挤压,每一次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同时,一种微弱的、火辣辣的暖意也从伤口处蔓延开,似乎暂时压下了刺骨的冰寒和死气。

老张头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帮忙递布、按住岳镇海乱动的腿脚。粗粝老者手法极其粗暴,甚至可以说是野蛮,但效率极高。他用烈酒反复冲洗着几处最致命的伤口,特别是背上那道巨大的刀伤,然后撕下干净的布条,死死地勒紧、捆扎。没有金疮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强行止血。

“老李头……这……这人伤得太重了,咱们……” 老张头看着岳镇海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以及包扎后依旧不断渗出的鲜血,声音发颤。

“闭嘴!” 被称作老李头的老渔夫低喝一声,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底层小民特有的、近乎麻木的坚韧,“能做的都做了!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捞都捞上来了,总不能现在再扔回去喂鱼!把船摇到老苇荡里去!快!这地方离寒山寺还是太近,晦气!”

老张头不敢再多言,连忙跑到船尾,操起船桨,吃力地划动起来。破旧的小渔船发出吱呀呀的呻吟,缓缓调头,向着河汊深处那片更加茂密、更加幽暗的芦苇荡驶去。

船头,岳镇海躺在冰冷的船板上,身体依旧因剧痛而微微痉挛,但意识却比刚才在水中时清晰了许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劣质烧刀的辛辣气,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牵动着全身的伤口。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反而更加真切地笼罩着他。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蹲在一旁,正用一块破布擦拭手上血污的老李头。这老渔夫身形佝偻,脸上刻满风霜的沟壑,一双手粗糙得如同老树皮,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多少波澜,只有一种见惯了风浪和生死的漠然。

“多…多谢……” 岳镇海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风箱。

老李头动作一顿,抬眼看了他一下,哼了一声:“谢个屁!能不能活过今晚还两说呢!省点力气吧!”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岳镇海身上那些被水泡得发白的旧伤疤,又看了看他那只指甲乌黑、指骨异常粗大的左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终究什么也没问。在这乱世的水道上讨生活,知道得太多,死得越快。

小船无声地滑入茂密的芦苇荡。一人多高的芦苇丛将小船彻底遮蔽,只留下狭窄的水道。四周只剩下风吹芦苇的沙沙声,以及小船破开水面的细微声响。黑暗和寂静,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血腥的世界。

岳镇海闭上眼,不再说话。他需要时间,需要这点难得的喘息之机。他必须活下去!寒山寺的血仇,那本名册背后的阴谋,还有……素儿!想到女儿,他残破的心脏猛地一缩。素儿怎么样了?她逃掉了吗?那口鼎……那口该死的蜂巢鼎!他脑中闪过那张从鼎中弹出的姑苏水道全图,那精细到令人发指的标注……还有最后时刻,素儿背上那沉重的轮廓……

一股更深的寒意,比这河水更冰冷,悄然爬上他的脊背。这口鼎的秘密,恐怕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而素儿带着它……是福?是祸?

就在他心念电转、忧心如焚之际,小船轻轻一震,似乎靠到了岸边松软的泥滩。老李头和老张头低语了几句,似乎在商量着把他弄上岸,找个更稳妥的地方。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过枯叶的悉索声,从芦苇丛深处传来!

声音极轻,在风声和水声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岳镇海久经生死锤炼的神经,却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那不是风吹芦苇的自然声响,而是……潜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对方动作极轻,显然是高手!

老李头和老张头似乎毫无所觉,还在低声商量着。

岳镇海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瞳孔在黑暗中缩紧!他强提一口残存的气息,嘶哑着声音,如同垂死野兽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

“小心……!”

话音未落!

“唰!唰!唰!”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茂密的芦苇丛中暴射而出!动作快如闪电,落地无声!为首一人身形瘦高,手中一道惨白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直刺船头老李头的咽喉!另外两人则如同大鸟般扑向船尾的老张头!还有一人,目标明确,手中短刃带着阴冷的寒光,直扑躺在船板上动弹不得的岳镇海!意图擒拿或灭口!

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小小的芦苇荡!

冰冷的运河水,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刺骨的寒意,疯狂地涌入白若素的口鼻。她背上的蜂巢鼎沉重异常,如同巨大的秤砣,拖拽着她不断下沉。肺腑间被法严指力震伤的剧痛,混合着溺水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意识在黑暗与冰冷的双重绞杀下迅速模糊。

‘爹……’ 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沉入深渊的石子。她仿佛看到岳镇海被法严那毁天灭地的一掌击中后心,鲜血狂喷,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飞落水中的画面。心口撕裂般的痛楚,竟压过了溺水的窒息。

就在她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瞬,一条滑溜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她的腰肢!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向上托起!

“哗啦——!”

白若素的头颅终于破开水面,冰冷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混杂着血沫的河水从口鼻中喷出。她贪婪地、狼狈地喘息着,视线因呛水和泪水一片模糊。

“别出声!闭气!” 一个嘶哑、低沉、仿佛刻意压抑变调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如同铁箍,力量奇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借着远处寒山寺方向映来的微弱火光,白若素勉强看清了救她之人。此人全身包裹在紧贴皮肤的暗色水靠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狭长、冰冷、如同深潭寒水般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冷静和……漠然。他头上也戴着水靠的头套,整个面部轮廓模糊不清。

此刻,他们正身处一条狭长低矮的梭子快船上。船身狭窄,仅容三四个人,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灯火,如同幽灵般漂浮在远离主航道的河汊阴影中。船上除了这个紧箍着她的水鬼,船头船尾还各蹲着两个同样装束的水鬼,手中握着特制的、桨叶狭窄修长的船桨,正无声而迅疾地划动着,快船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切开浑浊的水面,向着运河下游的黑暗深处疾驰。

身后,寒山寺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以及法严那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怒喝,都迅速被湍急的水流和浓重的夜色吞没、拉远。

“放开我!我爹……” 白若素挣扎起来,试图挣脱腰间的手臂,声音因呛水和激动而嘶哑破碎。

“他死了。” 身后水鬼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箍着她的手臂纹丝不动,如同钢浇铁铸,“法严的金刚掌下,无人能活。你不想死,就安静点。”

“不可能!” 白若素如遭雷击,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河水血水,“放开我!我要回去!” 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甚至反手去抓背上缚着的蜂巢鼎,试图将其解下当作武器。

“啪!”

一记迅捷如电的手刀精准地砍在白若素的颈侧!

剧痛和瞬间的眩晕袭来,白若素眼前一黑,挣扎的力量顿时消散,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水鬼冰冷的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是在陷入黑暗前,她仿佛看到远处崩塌的寒山寺山门火光下,一个魁梧的身影被一掌击飞,划着凄厉的弧线坠入运河的瞬间……那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素在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意中悠悠转醒。

后颈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她发现自己被平放在冰冷的船板上,手脚并未被捆缚,但全身酸软无力,内息更是紊乱不堪,稍微尝试运气,便引得肺腑间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背上那口沉重的蜂巢鼎依旧牢牢缚着,冰冷的青铜硌得她生疼。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

快船依旧在疾驰,但似乎已经离开了开阔的运河主道,进入了一条更加狭窄、水流相对平缓的支流。两岸是黑黢黢的陡峭石壁和茂密的树林,月光被高耸的山崖和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河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船上的四个水鬼依旧沉默着,如同四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划桨的动作机械而精准,快船如同幽灵般在曲折的水道中穿梭,只有船桨破开水面发出的轻微“哗啦”声。

“醒了?” 那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白若素猛地扭头,看到那个为首的水鬼就蹲在她身侧不远处,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注视着她。他的脸依旧隐藏在头套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白若素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悲恸和愤怒,声音沙哑地问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一些。她必须弄清楚对方的意图。爹……爹可能真的……不!她不敢想下去!

“救你的人。” 水鬼的声音毫无起伏,“至于去哪,到了便知。”

“救我?为什么?” 白若素追问,眼中充满警惕,“为了这口鼎?” 她艰难地侧了侧身,示意背上的蜂巢鼎。

水鬼的目光在她背上的鼎轮廓上停留了一瞬,冰冷依旧:“鼎很重要。但救你,是命令。”

“谁的命令?” 白若素紧盯着那双冰冷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七绝楼?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在她脑海中闪过。只有他们,才拥有如此诡异莫测、如同水鬼般行动的手下。

水鬼沉默了片刻,就在白若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骨的漠然:“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活着,把鼎送到地方,是你唯一该想的事。”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白若素,转头看向前方幽暗的水道。

命令?送到地方?白若素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目标果然是这口鼎!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运送鼎的工具。爹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不过是落入了另一张更大的网中。

绝望和悲愤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爹的仇,寒山寺的血,还有这口鼎背后隐藏的秘密……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

快船在沉默中继续前行。两岸的景色越来越荒僻,人烟绝迹。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水道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被群山环抱的、相对开阔的水域。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漫天星斗。在靠近北岸的地方,隐约可见一片依山而建的、规模不小的坞堡轮廓。坞堡背靠陡峭山崖,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狭窄的水路通向开阔处。坞墙高大厚重,由巨大的条石垒砌而成,在星月微光下显得森然坚固。墙头隐约可见巡逻的人影晃动。

“到了。” 为首的水鬼嘶哑地说了一句,向船尾打了个手势。

快船的速度放缓,无声无息地向着坞堡水门的方向滑去。

坞堡的水门由厚重的铁木制成,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向内开启,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入口。水门两侧的石墙上,影影绰绰站着不少持械警戒的黑衣人,个个气息沉凝,显然都是好手。

快船缓缓驶入水门。

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铁锈和苔藓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内是一条宽阔的石砌水道,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将水道映照得明暗不定,也映亮了水道尽头一个巨大的石砌码头。

码头边,早已有数人等候。

为首一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墨蓝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他背对着码头,负手而立,正仰头望着坞堡高处某个方向,似乎在看星星。虽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感觉。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无形的气场,将码头上的火光都微微扭曲。

快船稳稳地靠上码头。

“楼主,人带到了,东西也在。” 为首的水鬼率先跃上码头,单膝跪地,对着那墨蓝锦袍的背影恭敬禀报,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楼主?七绝楼主?!

白若素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在无数江湖传闻之上的神秘人物!

墨蓝锦袍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火光映照下,首先映入白若素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分俊美的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尤其是一双眼睛,瞳仁是罕见的深琥珀色,在火光下流转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彩。薄唇微微抿着,唇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气质却沉静得如同深潭古井,眼神扫过之处,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淡漠和……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这张脸,与她想象中的七绝楼主——阴鸷、苍老、狠戾——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俊美得有些邪气!但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深处,偶尔闪过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漠然,却让白若素瞬间明白,这绝非一个可以貌相之人!那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神。

年轻楼主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跪地的水鬼,落在了被另外两名水鬼搀扶着、勉强站在船头的白若素身上。他的目光在她苍白憔悴却难掩清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她背上那口被布条紧缚、露出冰冷青铜边角的蜂巢鼎上。

“白姑娘,一路辛苦。” 年轻楼主开口了,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珠玉落盘,与他那妖异的俊美相得益彰。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在问候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但这温和的声音,听在白若素耳中,却比那水鬼嘶哑的命令更让她遍体生寒。

“我爹呢?” 白若素挣脱水鬼的搀扶,踉跄一步踏上码头,死死盯着那年轻楼主琥珀色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异常尖锐,“你们把他怎么了?回答我!” 悲恸和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年轻楼主微微歪了歪头,那完美的俊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天真的疑惑,薄唇轻启:“令尊?岳镇海岳老爷子?” 他轻轻摇了摇头,深琥珀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神色,“寒山寺一战,法严老和尚的金刚掌力,岂是血肉之躯可挡?在下的人只来得及救下白姑娘和这口鼎。至于令尊……”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惋惜,“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葬身鱼腹了。姑娘节哀。”

“你撒谎!” 白若素猛地向前冲了一步,眼中血丝密布,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是你们!是你们故意引开法严!是你们见死不救!是你们……” 她情绪激动,内伤被牵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血丝。

年轻楼主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那丝悲悯的神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观察一件物品。他并未动怒,只是那深琥珀色的眸子深处,漠然更甚。

“带白姑娘下去休息。” 他不再看白若素,淡淡地对身边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中年人吩咐道,“好生安置,莫要怠慢。她身上的东西,原样不动。”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蜂巢鼎上,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此鼎,暂且由我保管。”

“是,楼主。” 管事恭敬应声,上前一步,对白若素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看似恭敬,眼神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两名气息沉凝的黑衣护卫无声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白若素身侧,虽然没有动手,但那无形的压力已经表明了一切。

白若素看着年轻楼主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又看了看左右虎视眈眈的护卫,再看看码头上那些气息彪悍、眼神冷漠的黑衣守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明白了,在这里,她的愤怒、她的悲恸、她的质问,都毫无意义。对方掌控着一切,而她,只是一个带着鼎的俘虏。

爹……爹真的……不在了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噬咬她的心脏。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用剧痛强迫自己站稳。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口冰冷的蜂巢鼎,又看了一眼那转身准备离去的年轻楼主的背影。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冰冷。

“带路。” 她嘶哑着声音,对那管事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引着她向坞堡深处走去。两名护卫紧随其后。

年轻楼主并未回头,只是负手而立,待白若素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坞堡内部的甬道拐角后,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重新落在了被水鬼们小心翼翼抬上码头的岱舆蜂巢鼎上。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也映照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猎人看到绝世猎物般的灼热光芒。

“终于……到手了。”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鼎身上那繁复奇诡的蜂巢纹路,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楼主,此鼎机关奇诡,寒山寺那老和尚似乎也未能尽窥其秘……” 先前救人的水鬼头目上前一步,低声禀报。

“无妨。” 年轻楼主收回手,声音清冷,“机关再奇,终究是死物。只要东西在鼎中,就总有办法打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鼎身,“姑苏水道图既出,那真正的‘名册’……想必也不远了。”

他微微侧头,对侍立一旁的管事道:“将鼎送入‘机枢阁’,着‘鬼手’仔细查验,任何细微之处不得放过。记住,原样送入,莫要妄动内部机括。”

“遵命!” 管事躬身领命,立刻指挥几名健壮手下,极其小心地将沉重的蜂巢鼎抬起,沿着另一条守卫更加森严的甬道向坞堡深处走去。

年轻楼主站在原地,负手望着鼎被抬走的方向,深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变幻不定,仿佛在算计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坞堡内异常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更衬得此地如同蛰伏于水底的巨兽巢穴,阴森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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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枢阁。

这是坞堡深处一间守卫极其森严的石室。厚重的石门由整块青钢岩雕凿而成,开启时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室内空间宽敞,却并不奢华,四壁皆是冷硬的岩石,只在角落燃着几盏巨大的牛油灯,火光稳定,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也映亮了石壁上悬挂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工具、齿轮构件以及一些拆解到一半的精巧机关模型。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油脂和一种淡淡的硫磺混合气味。

岱舆蜂巢鼎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石室中央一张宽大坚固、同样由整块青石打磨而成的平台上。

被称为“鬼手”的,是一个身形极其矮小、甚至有些佝偻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灰布短褂,头发稀疏花白,乱糟糟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和深褐色老人斑的脸。他的一双手却异常引人注目——十指枯瘦如柴,骨节粗大变形,皮肤上布满老茧和细微的伤痕,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泥。但这双手此刻正异常稳定、灵活地在蜂巢鼎周围移动着。

鬼手没有用任何工具,只是用他那双布满油污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冰冷的鼎身。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指尖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那些繁复的蜂巢孔洞和纹路间流连、按压、感知。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精光,嘴里不时发出低低的、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石室门口,七绝楼主负手而立,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紧紧盯着鬼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在他身后,恭敬地站着那个码头上的管事和两名气息内敛、太阳穴高高鼓起的黑衣护卫,如同两尊门神。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只有鬼手手指摩擦青铜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牛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在石室内回荡。

突然,鬼手那只在鼎腹某处反复摩挲的右手食指猛地一顿!他那浑浊的小眼睛骤然爆射出两道精光!

“找到了!”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如同破锣刮过铁皮,“一个极其细微的……‘气孔’!隐藏在主纹路的交汇点之下,被三重嵌套的微型簧片遮蔽,非触觉敏锐如我者,绝难发现!妙!妙啊!设计此鼎者,真乃鬼才!”

七绝楼主眼中精芒一闪,向前微微踏出一步:“能开?”

“能!” 鬼手斩钉截铁,枯瘦的手指依旧按在那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气孔”上,仿佛在感受着内部机括的律动,“此孔非锁眼,而是一个‘活栓’!需以极其精纯、极其稳定的内息,模拟特定频率的震动,如同‘叩门’,方能触动内部三重簧片的平衡点,打开暗格!稍有不慎,力道过猛或频率错误,簧片错位,内部机括便会自毁,甚至可能触发预设的毒针、酸液!” 他语速极快,带着对机关术的狂热。

七绝楼主闻言,俊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内息模拟特定频率震动?这要求对功力的精纯度和控制力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身后的管事:“去‘静室’,请‘柳先生’过来一趟。”

“是!” 管事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退下。

不多时,管事引着一位身着素雅青衫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此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气质温润儒雅,眼神平和深邃,与这坞堡森严诡秘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便是“柳先生”柳青玄,七绝楼中地位超然、深居简出的内家高手,以一身精纯绵长的“清微真气”闻名,尤擅细微操控。

柳青玄向七绝楼主微微颔首致意,目光便落在了石台上的蜂巢鼎上,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柳先生,有劳了。” 七绝楼主言简意赅,指向鬼手所按的位置,“以此‘气孔’为引,模拟‘三长两短、三轻两重’之震频,叩开暗格。力道需精纯、稳定、绵长不绝。”

柳青玄走到鼎前,凝神观察片刻鬼手所指的位置,又伸出手指,隔着寸许距离,仔细感应了片刻鼎身细微的气息流动。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变得无比专注,周身散发出一种沉静如渊的气息。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流转的淡青色微光——精纯的清微真气!指尖缓缓靠近鬼手所指的“气孔”,在距离仅剩毫厘之时停住。

石室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点之上。

柳青玄指尖的淡青色光芒开始以一种奇异的节奏闪烁、震颤。那频率极其微妙,三长两短,三轻两重,循环往复,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韵律。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维持这种精妙入微的震动频率,消耗极大。

时间仿佛凝固。

“嗒…嗒…嗒…”

只有柳青玄指尖真气震动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轻响。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括咬合声从鼎腹深处传出!

紧接着,一阵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齿轮和簧片高速运转的“沙沙”声响起,密集而悦耳!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蜂巢鼎靠近顶部、一处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铜壁面,突然如同莲花绽放般,无声地向内凹陷、旋转、错位!无数细小的青铜构件精密滑动、组合!

一个比之前弹出水道图时更小、更隐蔽的方形暗格,缓缓在鼎壁表面显现出来!暗格内部,并非图纸,而是一本……书册!

书册的封面是某种深紫色的、非皮非革的奇异材质,在牛油灯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烙印上去的、极其醒目的印记——

那是一只造型奇诡、栩栩如生的眼睛!瞳孔部分并非圆形,而是一个由七条首尾相连、扭曲盘旋的毒蛇构成的漩涡!七颗狰狞的蛇头,正对着七个不同的方向,獠牙毕露,仿佛要择人而噬!整个印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恶、冰冷和俯瞰众生的漠然!

正是七绝楼主的独门印记——七首蛇瞳!

当这个印记映入七绝楼主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时,他俊美无俦的脸上,那一直维持的平静与淡漠,如同冰面般寸寸碎裂!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震惊、狂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了他眼底!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印记,仿佛要将它烙印进灵魂深处!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鬼手和柳青玄都感受到了那股骤然降临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和滔天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七绝楼主猛地抬头,深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两点冰冷的寒星,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射向坞堡深处安置白若素的方向!他完美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的名字:

“白!若!素!”

冰冷的石室,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石壁的凹陷处摇曳,投下昏黄而短促的光晕,将白若素抱膝蜷缩在石榻上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石榻上仅有一张薄薄的草席,坚硬而硌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和岩石的土腥味,令人窒息。

爹被法严一掌击飞、坠入运河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无尽的悔恨。为什么自己不够强?为什么没能救下他?那冰冷河水中最后的一瞥……爹的眼神里,是解脱?是不甘?还是……对自己的担忧?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内腑的伤势在冰冷的石室和绝望的情绪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背上的蜂巢鼎已经被取下,此刻就放在石室角落冰冷的石地上,像一个沉默而冰冷的怪物。她知道,这口鼎是唯一的筹码,也是最大的祸源。那个俊美如妖、眼神却比寒冰更冷的七绝楼主,绝不会放过它。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刻都是煎熬。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这坞堡如同巨大的坟墓。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严刑拷打?逼问鼎的秘密?还是……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即将彻底缠绕她的心灵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室那厚重的铁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力量让沉重的门板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昏黄摇曳的光线中,一道颀长挺拔、散发着滔天寒意与暴戾气息的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堵在了门口!

正是七绝楼主!

他脸上那惯有的、似笑非笑的淡漠和俊美无俦的优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近乎狰狞的狂怒!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死死地钉在白若素身上,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股庞大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石室,压得白若素几乎喘不过气!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本深紫色封面的书册。白若素的目光瞬间被书册封面上那个烙印吸引——那诡异的七首蛇瞳印记!如此醒目,如此邪恶!

“贱人!” 七绝楼主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解释!这‘七首蛇瞳’印记的名册,为何会出现在你带来的蜂巢鼎内?!说!”

他一步踏入石室,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踏在人的心脏上。他猛地将手中那本深紫色名册狠狠摔在白若素面前的石地上!

“啪!”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石室中格外刺耳。

名册摊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一个个鲜红的朱砂指印!更触目惊心的是,在那七首蛇瞳印记的下方,赫然有一个以同样朱砂标注、被重重圈出的名字——岳镇海!其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岱舆旧主,漕运枢纽,可控姑苏水道半壁,然桀骜难驯,需以鼎钳制,待机除之。”

白若素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个名字和那行批注上!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爹的名字!在这本属于七绝楼主、烙印着七首蛇瞳印记的绝密名册上!而且……被标注为“需除之”?!

这怎么可能?!爹怎么会和七绝楼有关?这鼎……这鼎明明是爹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引发姑苏血劫也要夺回的东西!怎么会……怎么会里面藏着要除掉他自己的命令?!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白若素!她猛地抬头,看向步步逼近、眼中燃烧着噬人怒火的七绝楼主,嘶声喊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鼎是我爹的!是他从寒山寺夺回的!这册子……这册子定是你们伪造的!是你们栽赃陷害!”

“陷害?” 七绝楼主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嘲讽和杀意,“伪造?栽赃?白若素,你以为本座是什么人?会拿自己独有的印记来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他猛地俯身,那张俊美扭曲的脸几乎凑到白若素面前,深琥珀色的瞳孔如同毒蛇般锁定了她,“这本名册,记载的都是与我七绝楼有隐秘关联、或受制于本座的关键人物!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指印,都对应着一条无法挣脱的锁链!岳镇海的名字赫然其上,批注更是写得明明白白!这鼎是他岳镇海的旧物不假!但它为何会在寒山寺?又为何会在最核心的暗格里,藏着这份要他命的名单?!”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白若素的脑海。

“唯一的解释!” 七绝楼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然,“你爹岳镇海,根本就不是什么姑苏漕帮的龙头!他真正的身份,是前朝掌控江南水师、扼守运河命脉的‘伏波将军’——**岳霆**!岱舆蜂巢鼎,根本就是他当年统帅水师、掌控运河机密的虎符信物!而这份名单……” 他指着地上摊开的名册,眼中怒火更炽,“是他背叛了与我七绝楼的隐秘盟约,私自截留、意图反制的证据!他以为藏在鼎中最深处,就万无一失?!他以为夺回此鼎,就能摆脱控制?!可笑!可恨!”

伏波将军?岳霆?前朝水师统领?

一连串惊天的身份揭露,如同狂风暴雨般将白若素彻底淹没!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爹……那个沉默威严、掌控姑苏地下世界的漕帮龙头,竟然是前朝的水师将军?这口鼎……竟是前朝的虎符?而那份名册……是爹背叛七绝楼的证据?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所以,” 七绝楼主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失魂落魄的白若素,眼中燃烧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加冰冷的、如同看待死人般的漠然所取代,“他必须死!而你,带着这口鼎和这份名单自投罗网……很好!省了本座不少功夫!”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白若素惨白的脸:“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说出你爹这些年暗中经营的所有势力、埋下的所有暗桩、掌控的所有运河隐秘据点!包括他可能将此鼎秘密泄露给了谁!说出来,本座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二,”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妖异的弧度,“本座会让你尝遍七绝楼一百零八种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在无尽的痛苦中,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冰冷的宣判,如同死亡的丧钟,在狭小的石室中回荡。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将七绝楼主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而巨大,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白若素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榻。面前是那本摊开的、烙印着七首蛇瞳印记的深紫色名册,爹的名字和那行“待机除之”的批注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眼睛。七绝楼主那冰冷的、充满杀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伏波将军……岳霆……前朝水师统领……

岱舆蜂巢鼎……水师虎符……

背叛盟约……私自截留名单……待机除之……

这些惊天的秘密如同狂暴的乱流,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爹那沉默威严的面容,与传闻中那位叱咤江河、掌控水师的伏波将军形象重叠、撕裂,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清晰。原来……原来姑苏城下那纵横交错的水道,才是爹真正的棋盘!这口冰冷的鼎,竟是开启这盘大棋的钥匙!而那本名册……是爹以命相搏也要隐藏、最终却成了催命符的东西!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之后,一种被彻底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恨!恨七绝楼的阴毒算计!恨这世道的冷酷无情!但最恨的……是那个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父亲!他到底背负着什么?又将她置于何地?

“选择?” 白若素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我爹已经死了。死在法严掌下,也死在你们的算计里。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又能知道什么?”

她看着七绝楼主那双深琥珀色、燃烧着怒火与审视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至于鼎的秘密?名册的来源?我爹他……从未信任过我。否则,又怎会让我带着这催命符,一头撞进你们的网里?”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本名册,落在“岳镇海(岳霆)”的名字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七绝楼主俊美的眉头蹙得更紧。白若素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崩溃哭喊,没有歇斯底里的辩解,只有一种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洞悉了某种真相后的死寂。这种平静,反而让他心中那股被愚弄的怒火更加炽烈。他阅人无数,能感觉到眼前这女子并未说谎——至少,在她所知范围内,她确实被蒙在鼓里。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她是岳霆的女儿,她带着鼎和名册出现,这就是原罪!她本身,就是岳霆留下的、最大的线索和……筹码!

“看来,你是选择第二条路了。” 七绝楼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漠然,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很好。本座会让你明白,有时候,死亡,真的是一种奢望。”

他微微侧头,对门外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带下去。”

石室门口,如同幽灵般出现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麻木的黑衣护卫。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血腥和药草味的阴冷气息,显然是专门负责刑讯的“黑狱”中人。

就在两名护卫即将踏入石室的瞬间——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咆哮的巨响,猛地从坞堡深处传来!整个石室都随之剧烈摇晃!石壁簌簌落下灰尘,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几欲熄灭!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加剧烈的爆炸声!如同点燃了一串巨大的鞭炮,从坞堡的核心区域连续不断地爆开!

“轰!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浪冲击着石壁,震耳欲聋!地面剧烈颠簸,如同发生了地震!凄厉的警报声(某种尖锐的金属哨音)瞬间划破坞堡死寂的上空!外面传来了混乱的呼喊声、兵刃出鞘声、以及……惊恐的惨叫!

“怎么回事?!” 七绝楼主脸色剧变!那深琥珀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这爆炸的方位……是机枢阁!还有……存放重要物资和武备的库房!怎么可能?!七绝楼总舵,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被人无声无息地摸进来,还精准引爆了核心区域?!

“楼主!不好了!” 一个浑身是血、气息紊乱的黑衣护卫连滚爬爬地冲到石室门口,脸上满是烟尘和惊骇,“机枢阁……库房……还有西面水门闸口!多处……多处同时发生剧烈爆炸!火势……火势冲天!有……有大批不明身份的高手,从炸开的缺口和水路攻进来了!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

“混账!” 七绝楼主怒喝一声,再也顾不得白若素,身形如电,瞬间冲出石室!那两名准备带走白若素的黑衣护卫也立刻转身,紧随其后。

石室内,只剩下白若素一人。

剧烈的爆炸还在持续,每一次轰鸣都让石室颤抖,灰尘簌簌落下。外面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沸腾的潮水般汹涌而来!整个坞堡,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火海!

白若素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剧变彻底震懵了。

袭击?总舵被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

她脑中一片混乱。难道是寒山寺的和尚追杀过来了?不可能!法严再强,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更不可能有如此威力、如此精准的爆炸物!难道是……爹?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随即被她自己否定。不,爹已经……

混乱的思绪被石室外骤然爆发的激烈打斗声打断!那声音近在咫尺!

“噗嗤!” “呃啊!”

利器入肉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叫!

堵在石室门口的两名黑衣护卫的身影猛地僵住,随即如同破麻袋般软软倒下!他们的咽喉处,各自插着一支通体黝黑、毫无反光的短小弩箭!

两道如同狸猫般迅捷灵巧的身影,借着门外走廊因爆炸而明灭不定的火光掩护,闪电般窜入石室!

来人同样穿着紧身的暗色水靠,但与之前七绝楼的水鬼不同,他们的水靠材质似乎更加轻薄坚韧,行动间几乎无声。脸上蒙着特制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充满警惕和果决的眼睛。

其中一人身形较为高大,动作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另一人则相对瘦小灵活。他们闯入石室后,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白若素和地上那本摊开的深紫色名册。

高大身影没有任何废话,一个箭步冲到白若素面前,声音透过面巾,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我们走!想活命就别出声!” 同时,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本名册,眼中精芒一闪,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其一把抓起,塞入怀中!

白若素还没反应过来,那瘦小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闪到她身侧,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她手脚并无镣铐,低喝一声:“得罪了!” 竟不由分说,一把将她背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力量极大。

“你们……” 白若素又惊又疑,刚想开口。

“走!” 高大身影低喝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狭长的分水刺,警惕地守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火光冲天、杀声震天的混乱走廊。

瘦小身影背着白若素,紧跟在后面。两人配合默契,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疾风,冲出石室,毫不犹豫地向着与主战场(爆炸和喊杀声最激烈方向)相反的、一条更加幽暗偏僻的甬道疾驰而去!

甬道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爆炸的火光偶尔将通道映得一片血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火焰燃烧的焦糊味。地上不时能看到倒毙的黑衣守卫尸体。

背着白若素的瘦小身影速度极快,脚步轻盈如猫,即使在奔跑中也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白若素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和沉稳的心跳。她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救她?他们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又怎么能在七绝楼总舵制造如此大的混乱?他们拿走那本名册又是为了什么?

但此刻,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无论对方是谁,无论目的如何,逃离这地狱般的坞堡,是她唯一的选择!她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尽量减轻对方的负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飞速倒退的昏暗景象。

高大身影在前开路,手中分水刺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刺穿黑暗中突然扑出的守卫的咽喉或心脏,动作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显然对坞堡的地形极为熟悉,在如同迷宫般的甬道中左拐右绕,避开主要的交战区域和守卫据点。

激烈的爆炸声和喊杀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变得沉闷模糊。三人一路有惊无险,竟真的冲到了坞堡靠近后山的一处极其隐蔽的排水口附近。这里远离核心战场,只有零星的守卫,也早已被前面开路的汉子悄无声息地解决。

排水口由粗大的铁栅栏封住,外面是奔流的山涧溪水。

高大汉子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如同鹤嘴般的金属工具,几下便撬开了铁栅栏的锁扣。他用力拉开沉重的铁栅栏,一股冰冷的、带着山林气息的水汽扑面而来。

“跳下去!顺水漂流两里,下游有接应!” 高大汉子指着外面漆黑奔涌的溪水,语速极快地对背着白若素的瘦小身影说道。

瘦小身影没有丝毫犹豫,背着白若素,纵身跃入冰冷的溪流之中!

“噗通!”

水花溅起,冰冷刺骨的溪水瞬间将两人包裹。瘦小身影入水后如同游鱼,立刻调整姿势,一手紧紧抓住白若素的手臂,一手奋力划水,顺着湍急的水流向下游冲去。

高大汉子站在排水口内,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火光冲天的坞堡方向,确认没有追兵,才深吸一口气,也紧跟着跃入水中。

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身体,带走残余的体温,却也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幻感。白若素被瘦小身影拖着,在黑暗中随波逐流。她呛了几口水,努力抬起头,望向身后。

只见那依山傍水、如同巨兽般盘踞的坞堡,此刻已是火光冲天!巨大的爆炸和燃烧产生的黑烟,在夜空中形成狰狞的蘑菇云。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即使隔着老远和水流声,依旧隐隐传来。混乱,如同沸腾的鼎镬。

而在那火光与黑暗交织的轮廓之上,一道颀长挺拔、散发着滔天怒意与冰冷杀机的身影,正如同魔神般矗立在坞堡最高处的了望台上!深琥珀色的眸子,穿透重重夜幕和水汽,仿佛跨越了空间,死死地锁定在溪流中顺流而下的白若素身上!

正是七绝楼主!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溪水、冲天的火光和无边的夜幕中,轰然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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