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的迷宫,散发着浓重的、沉积了亿万年的锈蚀与死亡气息。巨大扭曲的残骸如同洪荒巨兽的肋骨,交错堆叠,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脚下是湿滑冰冷的、混杂着惨白骨屑的暗红淤泥,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空气中那股归墟海眼特有的终结死寂,在这里沉淀得更加浓稠、沉重,如同无形的铅块压在胸口。
金不换矮胖的身影在前方异常灵活地穿梭,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土黄褂子在昏暗中如同一团移动的油渍。腰间挂满的布囊皮袋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刺耳。他时不时停下来,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青铜断壁上摸索,鼻翼翕动,像是在嗅探着什么,又像是在辨认某种只有他才懂的古老路标。
“快!姑奶奶!跟紧点!”金不换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鬼地方的‘路’活得很!指不定啥时候就变卦了!”他回头瞥了一眼凌霜布满裂痕的混沌道躯和她怀中散发微光的血玉胎,小眼睛里精光闪烁,贪婪与忌惮交织。
凌霜沉默地紧随其后。混沌道躯的裂痕在无处不在的终结死寂侵蚀下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双臂深可见骨的创伤,灰白的混沌之血早已凝固,留下干涸的痕迹。怀中的血玉胎传递出纯净的孺慕和深深的不安,纯净的真灵光芒在归墟气息的压迫下微微摇曳。胸前的冰冷“火种”紧贴着道躯,内里暗金的火苗跳动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母亲的指引,兄长的最后存在,都系于这渺茫的归墟海眼一线。
“呜…呜…”血玉胎突然发出一阵急促而警惕的呜咽,纯净的光芒瞬间内敛,胎壁上新生的混沌道纹应激般亮起!
几乎同时!
前方一处由巨大青铜齿轮残骸堆砌的阴影角落,粘稠的暗红淤泥猛地向上拱起!哗啦!一个东西破土而出!
那并非活物,更像是一具扭曲的、由无数惨白骨片和暗金色金属强行拼凑起来的恐怖构装体!它有着类似人形的躯干,但四肢却由七八条长短不一、覆盖着锈迹和骨刺的青铜断臂扭曲虬结而成,末端是尖锐的骨爪或巨大的金属重锤。它的“头颅”则是一个巨大的、布满裂纹的青铜头盔,头盔的眼部空洞里,燃烧着两点粘稠如血浆的暗红火焰!
一股冰冷、枯寂、带着纯粹毁灭欲望的凶戾意念,如同生锈的刮刀,狠狠刮过凌霜和金不换的识海!
“骸…骨…构…装…卫…兵!”金不换怪叫一声,脸上的肥肉瞬间煞白,“妈的!踩到坟头了!”他动作快得惊人,肥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旁边一滚!
轰!!!
那骸骨构装卫兵的一条由数条青铜断臂扭曲而成的巨大“手臂”,末端带着沉重的金属锤头,狠狠砸在金不换刚才站立的位置!粘稠的暗红淤泥混合着惨白骨屑如同喷泉般炸开!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
“姑奶奶!点子扎手!快…”金不换的呼救声卡在喉咙里。
因为凌霜已经动了!
在骸骨卫兵破土而出的瞬间,她右眼的混沌火焰猛地一跳!新生的混沌道躯虽然残破,但融合了钥匙碎片和母亲守护之力后,对危机的本能反应远超从前!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砸落的巨锤,仅存的、布满浆液状裂痕的右臂闪电般抬起!
嗡!
一层凝练的灰白混沌光晕瞬间覆盖手臂!没有硬撼,而是在巨锤及身的刹那,手臂如同灵蛇般贴着锤面一引、一卸!
轰!
蕴含恐怖力量的巨锤被巧妙地引偏了方向,擦着凌霜的身体,狠狠砸在旁边的巨大青铜断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青铜断壁被砸得深深凹陷!
“吼——!”骸骨卫兵头盔内的暗红火焰猛地一涨,发出无声的愤怒咆哮!它似乎被凌霜这“四两拨千斤”的举动彻底激怒!另外几条由骨刺和断刃构成的扭曲手臂,如同狂舞的毒蛇巨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不同角度狠狠抽向凌霜!
速度快!角度刁钻!封锁了所有闪避空间!
凌霜瞳孔骤缩!混沌之力疯狂运转!左眼的潮汐银辉瞬间亮起,在她身前形成一层急速旋转的、流淌着星辉的潮汐屏障!
嗤嗤嗤——!
骨刺断刃抽在潮汐屏障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屏障剧烈震颤,星辉明灭不定,表面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巨大的冲击力透过屏障传来,震得凌霜气血翻腾,道躯裂痕剧痛!
“娘的!拼了!”躲在残骸后的金不换见凌霜被缠住,一咬牙,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惨白的骨哨!不是之前那种惑魂哨,而是更短、更尖锐,表面刻着更加扭曲狰狞的符文!他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胀,将骨哨狠狠塞进嘴里!
“呜——!!!”
一声尖锐、凄厉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哨音猛地爆发!这哨音不同于惑魂的哀伤,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怨毒!音波如同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向骸骨卫兵头盔内燃烧的暗红火焰!
骸骨卫兵的动作猛地一僵!头盔内的暗红火焰剧烈摇曳、明灭!构成它身体的那些惨白骨片和暗金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内部的某种连接被这怨毒的音波强行干扰、破坏!
就是现在!
凌霜眼中寒光爆闪!她强忍道躯剧痛,猛地撤去濒临破碎的潮汐屏障!仅存的右臂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度凝练、内部仿佛有混沌初开漩涡生灭的灰白死光!目标,直指骸骨卫兵头盔眼窝中摇曳的暗红火焰核心!
“死!”
指尖死光如同烧红的铁钎,无视了空间距离,狠狠刺入那两点粘稠的血色火焰之中!
嗤——!!!
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浓烈的黑烟猛地腾起!骸骨卫兵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意念尖啸!头盔内的暗红火焰如同被浇了滚油,瞬间爆燃、随即又猛地向内坍缩、熄灭!构成它身体的无数骨片和金属零件,如同失去了粘合的烂泥,哗啦啦地崩解、散落一地!浓烈的、带着金属锈蚀和枯骨腐朽的恶臭弥漫开来。
战斗结束。
金不换“噗”地一声吐掉嘴里的骨哨,那哨子表面已经布满裂痕,他大口喘着粗气,胖脸上冷汗涔涔,看着地上那堆冒着黑烟的残骸,心有余悸:“奶奶的…这‘裂魂哨’差点把老子嗓子眼儿吹裂了…姑奶奶您没事吧?”
凌霜没有回答,只是剧烈地喘息着。右臂指尖那点死光缓缓散去,手臂上浆液状的裂痕因为力量的过度催发,似乎又扩大了一丝。道躯的裂痕隐隐作痛,巨大的消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不安的血玉胎,纯净的真灵传递着担忧。
“此地不宜久留!这动静肯定惊动其他东西了!”金不换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扭曲的青铜阴影,压低声音,“快!跟我来!就在前面了!”
他不再废话,转身朝着废墟更深处钻去。凌霜强撑着跟上。
穿过几处由巨大青铜管道扭曲形成的拱门,避开地上不时出现的、深不见底的淤泥陷坑,空气越来越冰冷,那股终结死寂的气息浓得几乎化不开。终于,金不换在一堵极其巨大、倾斜插入淤泥的青铜墙壁前停了下来。
这墙壁不同于其他残骸,表面相对完整,布满了巨大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青铜脉络。脉络交汇的中心,镶嵌着一扇紧闭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青铜小门。小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红发黑的锈迹,门板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奇特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凹槽印记。
“到了!”金不换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如释重负,他指着那扇小门,“这就是‘燃魂灯’的密室!当年那位炼制它的‘疯匠’留下的老窝!”
“燃魂灯?”凌霜的目光落在门板中心的火焰凹槽上。
“对!逆转焚魂血焰的关键!”金不换搓着手,小眼睛亮得惊人,“传说此灯以归墟死气为灯油,以不灭执念为灯芯,点燃后能强行稳固濒临溃散的魂魄本源!正好克制您兄长这焚魂血焰烧尽灵魂的绝症!”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有贪婪,有渴望,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追忆?
“不过…”金不换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向凌霜,眼神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姑奶奶,小的帮您找到这里,引开噬魂鲨,又拼了老命对付那骨头架子…所求不多!只求您…拿到灯后,允小的…取走灯盏底座压着的那样东西!”
“什么东西?”凌霜冷声问道。
“一…一枚戒指。”金不换的声音有些干涩,胖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位置,那里有一圈淡淡的、仿佛长期佩戴留下的白痕,“一枚…很旧很旧的青铜戒指。对您来说一文不值,但对小的…很重要。”
凌霜看着他眼中那罕见的、几乎称得上“真诚”的复杂情绪,沉默片刻。这奸商此刻流露出的,似乎并非作伪。
“开门。”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金不换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他不再看凌霜,而是转向那扇紧闭的青铜小门。他极其郑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小截东西。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仿佛蕴藏着微弱星辉的灰白色,质地非金非玉,更像是某种凝固的混沌晶髓。它的形状…赫然与门板中心的火焰凹槽完美契合!
混沌晶髓?钥匙碎片同源的气息!
金不换将这截灰白色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按入青铜门板中心的火焰凹槽之中!
嗡——!
低沉的震动声从厚重的青铜门板内部传来!覆盖门板的暗红锈迹如同活物般剥落、消退!门板中心那火焰凹槽骤然亮起温润的灰白光芒!光芒顺着门板上那些巨大的青铜脉络迅速流淌、点亮!整个巨大的青铜墙壁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发出沉闷的轰鸣!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巨大齿轮锈死又强行转动的摩擦声响起!那扇紧闭的青铜小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混合着浓烈灯油燃烧气味和某种…令人灵魂悸动的执念气息,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开了!”金不换脸上露出狂喜,迫不及待地就要挤进去!
然而,就在门缝开启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冰冷、邪恶、带着绝对终结意志的恐怖气息,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门缝深处爆发出来!这气息凌霜和金不换都无比熟悉!
归墟之力!而且是极其精纯、带着某种“标记”的归墟之力!
伴随着这股气息,一个沙哑、冰冷、带着非人金属质感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两人的识海:
“钥匙…果然…引来了…凌家的…余孽…”
门缝开启的黑暗中,两点粘稠如凝固污血的暗红光芒,如同恶鬼的眼睛,缓缓亮起!死死地锁定了门外的凌霜和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