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门内斜出几枝红梅,积雪压得花苞颤巍巍的。
晁胤祯挣了挣没挣开,急得跺脚:“东厢住着各府女眷,你要这副模样见人么!”
洛昭寒松手时在斗篷上留下五个水印子。绣鞋陷在雪泥里,每走一步都带起冰碴。
绕过九曲回廊,暖阁炭气扑面而来。
洛昭寒强压下体内翻涌的热潮,指尖掐进掌心才稳住声线:“敢问郡主,府中医女何在?”
晁胤祯抱着胳膊道:“东南角住着三位女医,专给内眷瞧病。”丹凤眼扫过对方潮红的面色,“怎么,洛大小姐这热症还没消?”
檐角铜铃突然叮当乱响,洛昭寒攥紧袖中银针。
凉亭赴约确是临时起意,可那碟御赐玫瑰酥......
“郡主当真没在茶水中动手脚?”她忽然逼近两步。
“放肆!”晁胤祯广袖扫落案上茶盏,“本郡主若要整治你,何须这等腌臜手段!”
碎瓷迸溅划破罗裙,洛昭寒却恍然未觉。记忆如走马灯掠过——小皇孙肉乎乎的手捧着糕点,晋王含笑的眉眼,太子妃苍白的面容......
“糟了!”她猛地抓住晁胤祯手腕,“太子妃有难!”
“你胡说什么!”晁胤祯话音戛止。
西风卷着暧昧呻吟钻入耳中,分明是从禁苑方向传来。
洛昭寒已疾步奔向月洞门,却被侍卫横戟拦住。”让开!”晁胤祯甩出郡主令牌,“没听见里头有异动?”
穿过九曲回廊,药香混着腥甜扑面而来。
晁胤祯正要推门,洛昭寒突然扯住她:“等等!”
雕花窗棂透出烛光摇曳,两道交叠人影映在茜纱窗上。
女子鬓发散乱,金丝牡丹肚兜挂在男子玄色腰封,赫然是太子妃最爱的苏绣纹样。
“真的是太子妃.....“晁胤祯捂住嘴后退半步。
“快走!”洛昭寒拽着呆住的郡主疾退。假山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十几个贵妇说笑着往这边来。
“现在怎么办?”晁胤祯指尖发颤。若让人瞧见这场面,明日御史台的折子能淹了端王府。
洛昭寒目光扫过莲池:“失火了!快救火!”
“你……”晁胤祯话未说完,就见东南角腾起浓烟。原来洛昭寒早将烛台掷入枯荷丛,秋风助火势,顷刻燎着半边回廊。
“走水啦!”贵妇们惊叫着四散。
趁乱之际,洛昭寒拉着晁胤祯躲进竹林。
待人群散去,晁胤祯甩开她的手:“你怎知太子妃有危险?”
“郡主不妨查查今日糕点是否下了秽药。”洛昭寒倚着青竹喘息,体内热潮再难压制,“若我猜得不错,那碟玫瑰酥本该送给太子妃。”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太子暴毙后三月,太子妃“悲痛过度”吞金自尽,如今想来怕是被人设计谋害的!
“什么!”晁胤祯大惊失色。
洛昭寒攥紧晁胤祯的腕子往廊柱后拖,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噤声!”血腥气混着脂粉香直冲脑门,她狠咬舌尖咽下眩晕,盯着空无一人的月洞门——连洒扫婢女的影子都不见。
晁胤祯被推得踉跄,眼见洛昭寒抬脚踹开雕花木门。
门栓断裂声惊飞檐下铜铃,榻上男子半敞的衣襟里露出赤金龙纹,惊惶中竟透着得意。
“端王府的狗胆喂了豺狼?”洛昭寒反手甩上门闩,瞥见太子妃颈间暧昧红痕。
金丝软枕旁燃着合欢香,青烟缭绕似毒蛇吐信。
男子翻身要喊,洛昭寒扯下披风罩住他头颅。
织金缎面映出他扭曲面容,像极了前世诏狱里那些狞笑的狱卒。
“带太子妃走!”她一声厉喝,震醒呆立的晁胤祯。
话音未落,男子突然暴起。
洛昭寒抬臂格挡,腕间翡翠镯撞上他喉结,碎玉迸溅如前世抄家时摔破的祖宗牌位。
……
与此同时,湖边凉亭内空无一人。
湖面残荷在秋风里摇晃,孙洪雷鞋底碾碎一片枯叶。
他盯着石桌上那套青瓷茶具,突然抬脚踹向亭柱:“验仔细了!”
府医抹着汗将银针探入壶嘴:“茶汤清冽,壶口无垢……”话没说完就被孙洪雷揪住衣领:“当真没那种脏药?”
“孙公子明鉴!”府医抖着胡子指天发誓:“媚毒最易辨识,老朽行医三十年绝不会错!”
孙洪雷踉跄后退两步。
洛昭寒在亭中只碰过茶水与糕点,若是茶水干净......他猛然想起小皇孙献宝似的捧着食盒:“这是父皇赏的玫瑰酥!”
“快!”他抓住侍从手腕青筋暴起:“睿王殿下今日当真没来?”
侍从被他掐得生疼:“王爷在府中侍疾,洪雷兄这是咋了?”
孙洪雷扯着人转到假山后,压低声音急速道:“速去禀报王爷,有人要借东宫糕点做局!”
见侍从还发愣,抬腿就是一脚:“快去!要出人命了!”
枯枝被疾跑的脚步踩得噼啪响,孙洪雷盯着湖面倒影攥紧拳头。
太子薨逝刚满百日,朝中暗流涌动。睿王占着长子名分,东宫留着嫡孙,三皇子母族势大......这芙蓉酥若是从御膳房流出......
“孙公子!”先前验毒的府医突然惊呼:“老朽想起一事!”
孙洪雷猛地转身,差点撞翻药箱。
老医官颤巍巍举起块碎渣:“这茶盏边缘沾着槐花粉,虽无毒,但与芙蓉酥里的蜂蜜相冲,轻则燥热,重则发情!”
“混账!”孙洪雷一拳砸在石桌上。怪不得洛昭寒面色潮红,怪不得晋王提前离席!原来毒不在茶水,而在糕点与茶具的相克!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青石径,孙洪雷正盯着湖面出神,忽被洛锦策揪住衣襟:“可见着我姐了?”
“怎么?”孙洪雷余光瞥见回廊下寒光闪烁,端王府侍卫佩刀而立,刀鞘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洛锦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喉结滚动:“说是闹了贼,裴大人正领兵搜查!”话未说完,东边传来铜锣声,两队侍卫疾跑而过。
孙洪雷指节捏得发白,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令姊被郡主请去赏花了。”
“当真?”
见孙洪雷点头如捣蒜,洛锦策这才长吁一口气。
若姐姐真的与胤祯郡主同行,想必应是安然无恙。
谁能预料到,皇孙殿下竟然突发高热,紧接着三殿下也感到身体不适,裴大人立刻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糕点。
然而,待他们追查之际,却发现不仅食盒的踪迹全无,连先前捧着食盒的太监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