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第一次看见“安和小区”的招牌时，那铁皮正被风刮得哐当作响，锈迹顺着裂痕往下淌，像谁流了十年的血泪。中介搓着冻红的鼻尖，钥匙在七层704的锁孔里转了三圈才拧开：“小伙子运气好，这房十年没租出去，月租才八百。”
一、空房异味
防盗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香灰和樟脑丸的气味涌出来。屋里没开灯，月光从蒙尘的窗户透进来，照亮满地的圆形光斑——那是散落的冥币，边角印着模糊的“往生咒”。林小满踢开脚边的黄纸，看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纸箱，胶带已经发黄，上面用红笔歪歪扭扭写着“奠”字。
“这……”他话没说完，中介已经把钥匙塞给他，转身就往楼梯间跑：“水电费在楼下缴！”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像有人用木棍敲着铁皮桶。林小满耸耸肩，反正只是过渡，他把行李扔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注意到床头贴着张褪色的符纸，符脚用针别着缕白发。
夜里三点，他被尿憋醒。走廊的声控灯坏了，手机光照出墙上的霉斑，像无数只蜷缩的手。路过703时，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他凑近门缝，一股浓烈的檀香味扑出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啜泣声。“谁？”他敲了敲门，里面突然没了动静，只有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朝着窗户的方向移去。
二、电梯窥视
第二天早上，林小满在电梯里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目光。电梯里挤着五个穿校服的中学生，他们本该叽叽喳喳，此刻却全都贴着内壁，眼珠在镜片后骨碌碌转，像五颗受潮的黑豆。他下意识拽了拽洗得发白的卫衣，镜面映出身后的景象——后排的女孩正用手机对着他拍照，屏幕光映出她嘴角诡异的弧度。
“看什么？”他皱眉。女孩慌忙低下头，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开的纹路里，渗出几滴暗红的液体。电梯到了一楼，所有人都低着头往外挤，鞋底蹭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像是沾着什么干燥的粉末。林小满弯腰捡手机，闻到一股熟悉的香灰味，来自女孩帆布鞋的鞋底。
晚上打游戏时，键盘突然失灵。屏幕上的角色在原地打转，聊天框里自动弹出一串乱码：“叩叩叩——”与此同时，防盗门传来清晰的敲门声。林小满打开门，看见个穿藏青色棉袄的老太太，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红绳扎着，脸上却没什么血色，像尊蒙了灰的蜡像。
“小伙子，”她的声音像老旧的风箱，“能不能小点声？我老伴喜静。”林小满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705房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缕缕青烟。他连忙道歉，老太太点点头，转身往走廊尽头走。她的棉鞋踩在水泥地上，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身影渐渐融进黑暗里，像滴墨汁渗进宣纸上。林小满关上门，突然想起——刚才她说话时，嘴里没呵出一点白气。
三、骨灰密语
第三天在电梯里，只有个拎着菜篮的中年男人。他眼角有道刀疤，打量林小满的眼神像在看货架上的罐头。“兄弟，”男人突然压低声音，菜篮里的白菜叶上沾着几片金箔，“你住七楼？”林小满点头，男人的刀疤跳了跳：“没发现不对劲？这栋楼的七层，十年前改造成骨灰存放间了！”
电梯突然剧烈晃动，灯光忽明忽暗。男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成无数重叠的轮廓：“开发商跑路前，把七楼隔成单间卖骨灰位，一个格子十万。你住的704，以前放的是个跳楼的女人……”他话没说完，电梯“叮”地到了七楼，门缝里飘进浓烈的檀香味，夹杂着女人的笑声。
林小满冲回704，一脚踹开墙角的纸箱。里面不是冥币，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寿衣，每件领口都别着枚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红裙，嘴角上扬的弧度，和电梯里拍照的女孩一模一样。他想起老太太没脚步声的棉鞋，想起705门缝里的青烟，猛地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掉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半块骨灰坛的碎片，上面刻着“爱妻苏婉之墓”。
四、浮灰往生
收拾行李时，衣柜门突然自动打开。里面挂着件红裙，正是照片里女人穿的那件，裙摆上沾着风干的泥渍，形状像极了从高楼坠落时甩出的血花。林小满抓起背包就往外跑，路过705时，虚掩的门被风吹开条缝，他看见屋里摆满了骨灰盒，正中央的供桌上，放着他昨晚见过的老太太的遗像。
遗像下的香炉里插着三根香，香灰正簌簌落在一张纸上——那是他签的租房合同，姓名处的墨水已经晕开，变成暗红色的血字。突然，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棉鞋摩擦声。他猛地回头，看见老太太站在走廊尽头，藏青色棉袄上落满细灰，她举起手里的红绳，绳端系着缕白发，正是床头符纸上别着的那缕。
“小伙子，”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枯瘦的手指指向704，“你还没付‘押金’呢。”林小满这才发现，走廊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红绳，每根绳上都系着头发，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像无数只垂落的手。他转身撞向楼梯间，身后传来骨灰盒倒地的巨响，以及无数个声音在吟唱：“来了……就别走了……”
跑出安和小区时，天刚蒙蒙亮。林小满回头望去，七楼的每个窗户都透着光，那些光斑不再是圆形，而是一个个模糊的人影，正趴在玻璃上目送他。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金属片上刻着细字——“苏婉之 704”。
后来他听说，安和小区的七楼每隔几年就会“招”个租客，都是年轻男孩，租满三天必走。有人在704的地板下挖出过骨灰坛，坛口堵着缕黑发，而七楼的走廊尽头，永远飘着一股檀香味，像极了老太太棉袄上的味道。至于那个穿红裙的女人，据说每逢雨夜，就能看见她站在七楼窗外，裙摆上的泥渍在玻璃上划出血痕，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