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城，皇宫。
虽然殿内立着四座暖炉，可萧敌却如坠冰窖，只觉刺骨寒意沿着后脊直冲发梢，
“皇弟...皇弟遇害了？”
萧铎依旧一副宦官打扮，躲在窗边阴影里，声音低沉，
“那些山匪自称是落草为寇的江北兵，杀皇兄乃是为侯崇报仇。”
“报仇...”
萧敌无力的向后一仰，坐回软塌上，
“只怕报仇是假，清洗才是真的...”
“哎...”
萧铎轻叹一声，
“我早就告诉过皇兄，不要离开京都，可他自恃勇武，偏偏不肯听我的话。”
“皇弟，”
萧括的死讯让萧敌越发不安，只觉好像有一把利刃悬在身后，随时都会插入自己背心，
“咱们的动作要再快点，我怕...”
“陛下放心，臣绝不会出城，只要留在城内，那老贼定然不敢动手。”
萧铎盘算了下时辰，觉得自己逗留在此的时间已有些长了，
“请陛下稍安勿躁，动作太大容易被他发觉，您这段日子要多多安抚他，为臣争取些时间。”
说完深施一礼，跟在陈公公身后，悄悄离开冬暖阁。
北蓟边境，铜马镇。
城外，狂风卷起积雪，化作漫天砂石一般的雪沫打在灾民单薄的衣衫上。
事情的发展正如霍启所料。
武原镇守军的大营被灾民攻破，在外搜查破六韩拔陵的副将得到了信，甚至连回来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带着剩下的兵马投奔了相邻的铜马镇。
破六韩拔陵听了霍启的话，攻占武原镇，开仓放粮，短短十几日间，闻讯赶来的灾民已有数万人之多。
武原镇的粮仓已养不活如此多的人，所以破六韩拔凌带领数万灾民，顶着风雪围困了铜马镇。
城头上，守将于景看着洪水一般铺在城外的灾民，只觉心惊胆战。
他早就向朝廷派出了请援的文书，可慕容绍宗被卫可孤拖在了朔方镇，他在城头苦等了几日，只等来了越聚越多的灾民。
在灾民层层围护中，错落着几座营帐。
营内，破六韩拔凌望了一眼铜马镇城头，回身看向霍启，
“刘公子，咱们打着攻铜马、开粮仓的旗号，如今已聚了十万人，攻城器械也都赶制好了，依我看...破城时机已经成熟！”
“铜马镇已是你囊中之物。”
霍启来到破六韩拔凌身前，神色郑重，
“切记，攻下铜马镇后，要立刻派人联络卫可孤，只要六镇连成一片，邺城的贵人们，便要睡不着觉了！”
铜马城头。
狂风席卷雪沫打在于景的脸上。
他惊恐的发现，十万双赤红的眼睛向自己围了过来。
“快！快！流民要袭城了！让四城做好准备！”
于景强压惊慌，向身边传令兵大声嘶吼。
城下，十万头被风雪和饥火熬疯了的野兽向城墙翻涌而来。
人潮在震天的嘶吼中撞上城墙。
没有号令，没有阵型，无数双冻裂流脓的脚踩过被冰封的护城河。
一双双枯手架起的简易长梯搭上了城堞。
守军的滚木礌石砸下去，血浆混着脑浆在墙根炸开成红白相间的冰花。
可梯子下的灾民却像蚁群一般，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指甲抠进砖缝拼了命的往上爬，因为只有进到城里，才是唯一的活路。
“金汁！快倒金汁！”
于景嘶哑的嗓子早就喊破了声。
他在镇守铜马多年，并非无能之辈。
可他就算对阵柔然铁骑时，也从没感到过这样的惊恐。
他从城下这些人的眼中，竟看不到一丝一毫对死亡的恐惧，仿佛十万头愤怒的野兽，前仆后继的冲向城头。
金汁泼下，城下顿时腾起一片焦臭与凄厉的雾气。
被浇中的灾民像点燃的枯草般翻滚，可后面的人浑然不觉，踩着濒死者的躯体继续涌上。
一架飞梯终于卡死在垛口，几十个枯瘦的灾踏着梯阶向上疯狂攀爬。
守军的长矛捅穿第一个人的胸膛，可那人竟死死抓住矛杆，用最后的力气将身后的人拽上城头！
缺口一开，城墙上瞬间化作修罗场。
饿疯了的人根本不懂格挡，他们用牙咬，用手抠，抱着守军一起滚下十丈高的城墙。
雪地被染成酱紫色，又被新的脚印和尸体层层覆盖。
几辆用树干和滚石做成的简陋冲车，被灾民狂潮推到了城门下。
轰然的撞击声响起，城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声响。
咔嚓！
厚重的城门终究在十万次癫狂的撞击下向内爆开。
灾民如同决堤的熔岩，裹挟着碎木和冰渣冲进瓮城。
于景最后的亲兵像怒涛中的几粒沙子，被瞬间吞没。
他挥刀砍翻两个冲近的流民，绝望的看着一片攒动的死亡之潮向他卷来。
这位守将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
一只破草鞋狠狠踹在他膝弯，把他踹的向前扑倒。
无数双沾满泥雪和血痂的赤脚瞬间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肋骨碎裂的闷响，头颅被踩踏的脆音...
他最后看到的，是铜马镇灰暗的天空，和一片旋转着覆盖下来的，肮脏的脚底板。
风雪很快掩埋了那具不成人形的甲胄，城中粮仓方向传来了震天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