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然是知道年世兰不爱读书的,想起她往日在自己面前提及读书时那满脸的厌烦与无奈,不禁莞尔一笑,调侃道:“幸好你读书不多,你若是精通诗书,凭借你这伶俐的口齿,别说这后宫的嫔妃了,就是朕的这满朝文武,哪个能说得过你。”说罢,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宠溺。接着,目光落在年世兰手中的医书上,有些好奇地问道:“如今怎么读起医书了,平日里不是最不爱看这些吗?”
年世兰微微垂首,脸上浮现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红晕,轻声说道:“臣妾无用,承蒙皇上厚爱,空有协理六宫之权,却不能在要紧事上帮到皇上什么。朝政上的事情,臣妾一介女流,实在不懂,也不敢妄加议论。但是这时疫的可怕,臣妾还是知道的。眼见着百姓受苦,四阿哥也染病在身,臣妾心急如焚。臣妾让江太医日夜研读医书,想着或许能从古书中寻求应对时疫的方子,也好尽一尽一丝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为这后宫、为天下安定出份力。”说着,她抬起头,眼神坚定而又诚挚,望向皇帝,眼中的关切毫不掩饰。
皇帝听闻,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感动。他看着眼前的年世兰,她的眉眼间尽是不加掩饰的关怀,与平日里后宫中那些充满算计的面孔截然不同。皇帝伸出手,轻轻握住年世兰的手,柔声道:“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你向来爱美,波斯国新进贡了几壶螺子黛,成色极佳,朕让人给你送来,也不枉费你这番苦心。”
对于螺子黛,年世兰自然是喜欢的,她本就极为注重自己的妆容仪态,平日里对这些珍贵的美妆之物更是喜爱有加,谁又会不喜欢这稀罕的贡品呢?这螺子黛色泽浓郁、质地细腻,用它画眉,能让眉形更显精致秀丽,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增色不少,是极好的妆扮之物。
“臣妾多谢皇上。”年世兰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婉转,恰似黄莺出谷 。可转瞬之间,她的神色便黯淡了下去,眼中满是自责与愧疚。
“皇上,方才聊到这疫病,臣妾心里就忍不住想起四阿哥,这孩子遭此大难,真是太可怜了,四阿哥的事,到底是臣妾思虑不周。”选在这个时候故意提起四阿哥,自有她的盘算。
一方面,四阿哥如今病重,她深知皇帝纵使平日对这个儿子关心少,但舐犊之情总是有的,这般提及,定能勾起皇帝的怜悯,让他对四阿哥多几分在意;另一方面,她也想趁此机会,在皇帝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搅乱后宫局势。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调中满是懊悔 ,“那时,臣妾想着四阿哥总归是皇家血脉,长期流落在圆明园终究不妥,便向皇上提起接他回宫。本以为是为他好,让他回到这宫中能享受更好的照料 ,也能常伴皇上左右,增进父子亲情。可如今看来,若是当时臣妾没有提这一茬,说不定这孩子如今在圆明园还过得好好的,也不会在这疫病横行之时被传染,落得如今性命垂危的境地。”说着,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似是满心的自责与担忧再也压抑不住。
皇帝一听这话,原本平和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直直地射向年世兰,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四阿哥的事,是有人暗害的?”
年世兰见状,立刻从皇帝身侧的榻上起身,双膝稳稳地跪在皇帝面前。她低垂着头,声音软糯又诚恳:“臣妾不敢,臣妾实在没有证据,只是这事儿透着蹊跷,臣妾心里实在憋闷,才斗胆在皇上面前提起。”
她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平复内心的紧张,随后,她缓缓说道:“臣妾听闻,当初皇上将四阿哥托付给太后抚养,皇上您是知晓的,四阿哥这孩子向来乖巧听话,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从不大声喧哗,哪像三阿哥那般活泼爱闹。按常理,这样懂事的孩子是绝不会叨扰太后休息的。可偏偏,是皇后娘娘向太后进言,说四阿哥在寿康宫不利于太后养病,之后,四阿哥就被匆匆挪出了寿康宫。臣妾实在是想不明白,这里面会不会另有隐情……”
她微微抬头,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见皇帝眉头紧皱,一脸思索,便继续添油加醋:“四阿哥出身本就不高,又离开了太后庇护,那些个势利的奴才,眼里向来只瞧高踩低,难免就懈怠起来。听说伺候四阿哥的小德子,早就染上了时疫,却还在近身伺候,这背后究竟是疏忽还是另有隐情,臣妾实在不敢细想,只觉得四阿哥太无辜,遭了这样的罪。”说罢,她轻轻垂下头,做出一副不忍直视的痛心模样,实则嘴角微微上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这场算计,她可等了许久。
皇帝听闻年世兰这番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仿若寒潭,让人捉摸不透。他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年世兰瞧在眼里,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仍维持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知道,自己这番精心准备的耳旁风,总算是吹进了皇帝心里。
华灯初上,翊坤宫却烛火大盛,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宫女太监们屏气敛息,脚步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殿内,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主子。今晚,皇帝留宿在此,年世兰精心装扮,一袭轻柔的绸缎寝衣,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发间只插着一支温润的玉簪,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年世兰亲自为皇帝斟上一盏暖茶,茶雾升腾,带着淡淡的茶香,“陛下,尝尝这茶,是臣妾特意为您准备的,最能解乏。” 说罢,便将茶盏递到皇帝手边。皇帝接过,浅抿一口,微微点头示意,可目光却有些游离,思绪早已飘远。
年世兰见状,也不恼,只是安静地坐在皇帝身旁,但皇帝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儿女情长之上,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年世兰所说的每一句话,四阿哥那病弱的模样也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那孩子自幼乖巧懂事,被送出宫抚养后,如今却身体孱弱,实在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揪心。再联想到皇后的进言,诸多事情交织在一起,让他越想越觉得其中似有隐情。
第二日清晨,皇帝缓缓起身,一夜的思索让他神色依旧带着几分凝重,眼底也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年世兰也跟着起身,轻声询问:“陛下,可要再歇息片刻?” 皇帝摇了摇头,没有过多停留。
宫女们赶忙上前,为皇帝呈上洗漱用具。他简单洗漱后,便大步迈向殿外。离去时,脚步略显匆忙,往日里沉稳的步伐此刻多了几分急切。皇帝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要尽快查清四阿哥之事的真相,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更不能容忍后宫之中可能存在的阴谋诡计肆意横行 。
其实,四阿哥得时疫的事情,皇帝并非没有起过疑心。他心里清楚,这疫病来得太过突然,又偏偏发生在四阿哥身上,怎么就那么巧,和莞嫔出事的时候如此相似。莞嫔当初遭遇的那场意外,至今还让皇帝耿耿于怀,如今旧事重提,年世兰说的那些话,看似句句为四阿哥抱不平,实则在皇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细细思量,华妃所言也确实不无道理,皇后向太后进言让四阿哥搬出寿康宫,之后又发生了小德子带病伺候的事情,这其中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皇帝一边走,一边暗自思索,脚步愈发沉重,他决心一定要将此事彻查清楚 。
皇帝背着手,在养心殿内缓缓踱步,神色冷峻,突然,他停下脚步,沉声道:“苏培盛。”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培盛闻声,立刻小步上前,躬身行礼,恭敬道:“奴才在。”
“仔细查查近日四阿哥身边的小德子有什么人接触过。”皇帝眼神犀利,直直地看向苏培盛,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要将此事刻进苏培盛心里。
苏培盛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是,皇上。只是如今这时疫的事,闹得宫里人心惶惶的,各处都忙着防疫,人心本就不稳。若是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查,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慌乱,是否不太好?”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皇帝的脸色,生怕自己的话惹得龙颜不悦。
皇帝听闻,气极反笑,笑声中却没有半分欢愉,只有满满的嘲讽与愤怒。“果然是好手段啊。”他低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培盛说,“现在去查,对方想必早有防备,应该也查不到什么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些后宫中的争斗,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没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算计自己的儿子。
“你只管叫人悄悄地查,不必大张旗鼓的。”皇帝顿了顿,再次看向苏培盛,语气坚定,“记住,一定要隐秘行事,不能打草惊蛇。查到什么,就立刻来报朕,一刻都不许耽搁。”
“奴才遵旨。”苏培盛连忙应下,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稍有差池,便是掉脑袋的罪过。等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苏培盛才躬身退了出去,心中暗自盘算着该如何着手调查这件棘手的事情 。
翊坤宫内,晨光透过层层纱幔,年世兰悠悠转醒,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身旁的宫女们立刻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伺候她洗漱梳妆。正当她任由宫女为自己梳理着如墨的长发时,眼角余光瞥见颂芝行色匆匆地从殿外进来。
颂芝满脸焦急,脚步急促,一进内殿,便赶紧福身行礼,“娘娘。”她的声音透着几分紧张与疑惑,“奴婢刚刚在宫道上瞧见御前的小夏子匆匆忙忙地去了内务府,瞧他那神色匆忙的样子,莫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去查四阿哥那件事的?”颂芝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偷偷观察年世兰的表情,眼神里满是担忧。
“娘娘昨晚又何必提这件事呢?”颂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如今这宫里为了时疫的事本就乱成一团,咱们无端提起这事儿,万一惹恼了皇上,可如何是好?再说了,要是真查出什么,对娘娘您也未必有好处啊。”颂芝越说越激动,她实在想不明白,年世兰为何要在这个时候主动提起四阿哥染病的事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觉得自家娘娘似乎没有考虑周全 。
年世兰轻抬眼眸,瞥了颂芝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这是起疑心了,不过你放心,皇上也不会查到什么的。”她伸出手,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背后的人啊,心思缜密得很,早就找好了替罪羊。不管皇上怎么查,都不会查到那位头上,毕竟,这宫里的水可深着呢。再说了,还有太后在,有些事儿,终究是会被压下去的。”她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像是对宫中的局势了如指掌。
“那娘娘为何要提这件事?”颂芝满脸疑惑,忍不住追问道。在她看来,这件事太过复杂,贸然插手,很可能会惹祸上身。
年世兰轻轻一笑,却带着几分深意。“一来,我是希望皇上可以看到宫人苛待四阿哥的实情。”她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四阿哥病弱的模样,“四阿哥本就不受皇上重视,如今又遭此大难,若皇上能知晓他被底下人如此怠慢,说不定会心生怜悯,增加四阿哥在皇上心里的分量。这皇家子嗣,多一份皇上的关注,日后的路也能好走些。”
“二来嘛,”年世兰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也是让皇上知道,如今这后宫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一片平静。有些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在背后小动作不断,搅得后宫不得安宁。我把这事儿挑明了,皇上自然会去留意,往后那些人的行动,也会有所收敛。这后宫,终究还是要我说了算。”她挺直腰板,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仿佛在向整个后宫宣告她的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