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甜水巷的青石板路还湿漉漉的,映着些微天光。巷子静悄悄的,只有早起鸟儿在屋檐下叽叽喳喳。
“阿姐,就是这儿吗?闻着……是有点甜丝丝的,还有股药草味儿!”萧小墨趴在姐姐背上,小鼻子使劲儿嗅着,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这条狭窄幽深的小巷。他脸上泪痕还没干透,但孩童的好奇心暂时压过了离别的悲伤。阿姐的背又香又软,让他安心不少。
萧清漓背着弟弟,脚步放得很轻。她一身素衣,虽沾染了尘土,却掩不住那份清丽脱俗,晨光落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更添几分清冷。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像一只踏入陌生领地的白鹤。贺连城跟在身侧,像个沉默的影子,那双老江湖的眼睛扫过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和屋顶的暗角。
巷子中段,一家小小的药铺刚卸下门板。门楣上挂着块半旧的牌匾:“**悬壶济世**”。最打眼的,是门框旁边挂着的一个小玩意儿——那是个用金黄的麦秸编得精巧无比的小笼子,圆滚滚的,活脱脱像个放大了的糖人娃娃!萧小墨一眼就瞧见了。
“阿姐快看!糖人笼子!和娘亲以前给我编的好像!”小家伙兴奋地小声叫起来,在姐姐背上扭了扭,“好想摸摸!”
药铺里,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干净青布长衫的老掌柜,正拿着把鸡毛掸子,慢悠悠地拂拭着柜台。他动作不疾不徐,像个寻常的坐堂先生。听到巷口动静,他撩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目光在三人身上停了停,尤其是萧清漓腰间那柄用粗布缠裹的剑柄轮廓,还有贺连城脚下那双沾满江泥却质地不凡的旧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拿着掸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在柜台上一个盛着几颗琥珀色麦芽糖丸的小碟子旁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像条滑腻的毒蛇,悄悄爬上了萧小墨的后脖颈。小家伙天生对危险有种小兽般的直觉。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小脑袋,往姐姐温暖的颈窝里蹭了蹭,大眼睛不安地瞟向巷子尽头的阴影。
那里,一个穿着不起眼黑布短打、头上扣着顶破旧斗笠的汉子,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着。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阿姐……”萧小墨扯了扯姐姐的衣领,小声道,“那边……那个戴破帽子的,一直盯着我们看呢……他是不是卖糖葫芦的?看着不像好人。”他总觉得那人的眼神,跟渡口那些想抓他们的坏蛋有点像。
萧清漓和贺连城早就发现了,只是不动声色。贺连城低声道:“清漓,小心为上。”
三人慢慢走近药铺。老掌柜放下鸡毛掸子,捋了捋白胡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点老迈的沙哑:“几位客官,这么早光临小店,是抓药还是问诊?小店刚开门,炉火还没生旺呢。”他说话时,眼睛却像两把小刷子,在萧清漓和贺连城身上细细扫过。
贺连城上前半步,抱了抱拳,同样用不急不缓的腔调回道:“掌柜的,叨扰了。我们不是看病抓药,是来寻一味‘旧年陈糖’的方子。听说,只有您这‘悬壶济世’的甜水,能化得开那陈年的滋味儿。”这是萧远山告知的联络暗语,试探之意明显。
老掌柜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轻轻“哦”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柜台上的一颗麦芽糖丸,慢悠悠道:“陈糖……那可是稀罕物了。年头久了,容易粘牙,也容易……招虫子。”他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又飘向了巷尾那个黑斗笠。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巷尾的黑斗笠,如同被惊起的夜枭,身形一晃,竟不是扑向萧清漓三人,而是快如鬼魅般直扑药铺门框上挂着的那个麦秸糖笼!他动作奇快,五指成爪,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
“贼子敢尔!”贺连城一声暴喝,声如洪钟!他手中那根不起眼的鱼竿早已蓄势待发,此刻猛地一抖,竿梢如同活了一般,“呜”地一声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抽黑斗笠抓向糖笼的手腕!这一竿又快又刁,力道沉猛!
“哼!”黑斗笠冷哼一声,手腕一翻,竟从袖中滑出一柄三寸长的乌黑分水刺,反手就朝着鱼线削去!动作狠辣精准!
“叮!”一声脆响!
几乎在贺连城出手的同时,一道清冷的剑光后发先至!是萧清漓!她背着弟弟,身形却轻盈如燕,蒹葭剑并未出鞘,连鞘点出,剑鞘尖端精准无比地撞在黑斗笠的分水刺侧面!
“嗡!”一股柔韧却沛然的内力顺着剑鞘涌出,黑斗笠只觉手腕一麻,分水刺被带得一偏,削了个空!他抓向糖笼的手也落了空。
“好俊的功夫!”老掌柜在柜台后看得分明,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
“坏蛋!想抢我的糖笼子!门儿都没有!”萧小墨趴在姐姐背上,看得又紧张又生气,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小手飞快地在自己怀里摸啊摸,摸出一小团早上没舍得吃完、已经有点硬了的麦芽糖块。
黑斗笠被两人联手逼退一步,眼中凶光更盛,正要再扑,忽然——
“看招!糖弹子!”萧小墨大喊一声,小手奋力一甩!
那团硬邦邦、粘乎乎的麦芽糖块,像颗小炮弹似的,“啪叽”一声,不偏不倚,正正糊在了黑斗笠那顶破斗笠的帽檐上!糖块粘性十足,一下子把帽檐粘得往下耷拉,遮住了他半边视线!
“小兔崽子!”黑斗笠又惊又怒,伸手去扯那粘住的斗笠,动作顿时狼狈起来。
“哈哈!打中啦!叫你坏!”萧小墨得意地拍着小手,在姐姐背上乐得直晃悠。
“墨儿别闹!”萧清漓又好气又好笑,但紧绷的心弦被弟弟这一闹,反而稍稍松了些。
“动手!”黑斗笠气急败坏地扯下粘着糖块的斗笠,露出一张蜡黄阴鸷的脸,厉声喝道!
“嗖嗖嗖——!”
随着他一声令下,甜水巷两侧低矮的屋顶上,瓦片哗啦作响!七八个蒙面黑衣人如同蝙蝠般现身,人人手持强弩,闪着寒光的箭镞对准了巷子里的三人!更有人手一扬,撒下一大片乌沉沉、泛着蓝汪汪光泽的铁蒺藜!铁蒺藜落在地上,滚得满巷子都是,尖刺上显然喂了剧毒!
“小心脚下!”贺连城大喝,鱼竿舞动如风,拨打掉几支射来的弩箭,同时身形急退,避开地上的毒蒺藜。萧清漓背着弟弟,剑鞘挥舞,护住周身,身法飘逸灵动,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白帆。
弩箭如雨!毒蒺藜遍地!狭窄的巷子瞬间成了绝地!
“岂有此理!”老掌柜终于动了真怒!他猛地一拍柜台,“咔嚓”一声轻响,柜台侧面竟弹开一个暗格!他枯瘦的手掌快如闪电般探入,抓出一把黑乎乎的物事,看也不看,朝着屋顶和巷口撒去!
“噗噗噗!”那竟是一把细如牛毛、淬了剧毒的“梅花针”!细针如雨,无声无息,却狠辣异常!屋顶几个弩手猝不及防,惨叫着栽落下来!撒毒蒺藜的番子也被逼得连连后退!
“好厉害的老丈!”贺连城心中暗赞。
趁着屋顶攻势稍缓,萧清漓美眸一凝,看到那个麦秸糖笼在混乱的劲风中摇摇欲坠。她足尖一点,身形如穿花蝴蝶般掠向门框,玉手一探,就要摘下那糖笼信物。
“休想!”黑斗笠岂能让她如愿?他虽被萧小墨的“糖弹”搞得有些狼狈,但功夫着实不弱!分水刺化作一道乌光,毒蛇般刺向萧清漓手腕!招式刁钻狠辣!
萧清漓不得不回剑格挡!“铛!”剑鞘与分水刺再次相撞!
就在两人交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瞬间——
“嘿咻!”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条滑溜的小泥鳅,从萧清漓背上哧溜一下滑了下来!正是萧小墨!
小家伙刚才一直盯着那糖笼子呢!他见阿姐被那个讨厌的黑斗笠缠住,又看到糖笼子就在眼前晃悠,小心思活络开了:“阿姐打架,我拿糖笼!我个子小,坏蛋看不见!”他猫着腰,借着弥漫的尘土和散落的杂物掩护,小短腿迈得飞快,哧溜一下就钻到了药铺门框底下!
“墨儿!”萧清漓余光瞥见,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她被黑斗笠缠得死死的,一时脱不开身。
黑斗笠也发现了萧小墨,眼中凶光一闪,手腕一抖,那柄分水刺竟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索命乌光,直射萧小墨小小的背心!这一下又快又毒,无声无息!
“墨哥儿!”贺连城也被几个番子缠住,救援不及,目眦欲裂!
眼看那乌黑的刺尖就要扎进萧小墨的衣服——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一支细若发丝、几乎看不见的银针,从药铺那半开的门板缝隙里射出,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分水刺的尾部!
“叮!”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分水刺被撞得微微一偏,“哆”地一声,钉在了萧小墨身旁的门框上,离他的小胳膊只有寸许!
萧小墨对此浑然不觉,他小小的手已经一把抓住了那个晃悠的麦秸糖笼,紧紧抱在怀里!“阿姐!我拿到啦!”他兴奋地回头大喊,小脸上满是得意,好像刚打赢了一场大仗。
然而,就在他抱着糖笼转身,想跑回阿姐身边的刹那——
“砰!”一声闷响!
药铺那半开的门板后面,猛地飞出一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那东西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落地便“噗”地炸开一大团浓烈呛人的黄色烟雾!瞬间将门口附近笼罩!
“咳咳咳!阿姐!好辣眼睛!”萧小墨首当其冲,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直流,小脸皱成一团,抱着糖笼子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烟雾里乱转。
“是迷烟!闭气!”贺连城经验老道,立刻屏住呼吸,同时大声提醒。
浓烟滚滚,视线一片模糊。屋顶的弩手也被烟雾遮挡了视线,箭雨顿时稀疏下来。
“墨儿别怕!站着别动!”萧清漓心急如焚,强忍着眼睛的刺痛,凭着记忆和感觉,朝着弟弟声音的方向冲去!
烟雾中,只听得几声闷哼和兵器交击声,显然是贺连城和老掌柜在与冲进来的番子交手。
混乱中,萧小墨被烟呛得晕头转向,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抱着糖笼子跌倒在地。那麦秸编的糖笼子被他压得“嘎嘣”一声脆响,似乎裂开了。
“哎呀!我的糖笼!”萧小墨心疼地叫起来,顾不上疼,赶紧低头去看。只见那精巧的麦秸笼子底部被他压破了个小洞,里面竟然掉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小家伙的好奇心立刻压过了害怕和呛咳。他顾不上烟雾,小手飞快地捡起那个油纸包。油纸包不大,捏着硬硬的,里面似乎包着个小玩意儿。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护在怀里。熟悉的淡淡香气传来。
“阿姐!”萧小墨惊喜地叫道。
“没事就好!”萧清漓紧紧抱着弟弟,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点。她瞥见弟弟手里捏着的油纸包,心中一动。
“贼子休走!”烟雾外,传来黑斗笠气急败坏的怒吼,显然他们的人也在烟雾中吃了亏。
“此地不宜久留!走!”贺连城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几声闷响和倒地声。
老掌柜沙哑的声音也响起,带着急促:“快!从后门走!灶房后面有路!”他显然对铺子极为熟悉。
萧清漓不再犹豫,抱着弟弟,跟着贺连城,在老掌柜的指点下,迅速穿过弥漫的黄色烟雾,朝着药铺深处冲去。隐约看到老掌柜也捂着口鼻,动作麻利地跟了上来。
萧小墨被姐姐抱着,还不忘紧紧攥着那个从糖笼子里掉出来的油纸包,小脑袋里满是问号:“阿姐,糖笼子里藏着宝贝!是什么呀?”
萧清漓一边疾行,一边低头看了一眼弟弟手中的油纸包,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这东西,难道才是娘亲真正留下的线索?
他们刚冲进药铺后院,就听到前面铺子里传来番子们冲进来的嘈杂呼喝声。甜水巷清晨的宁静,彻底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