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线:深渊侧畔
风雪如刀,切割着裸露的肌肤。铅灰色的天幕下,两道渺小的身影,在覆盖着厚厚冰雪、陡峭嶙峋的绝壁上艰难移动,如同在巨兽脊背上攀爬的蚂蚁。
阿卓在前,身影如同融入风雪的灰色岩石。他动作沉稳而精准,每一步踏出,冰爪都深深嵌入坚实的冰层或卡进岩石缝隙,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他选择的路径极其险峻,几乎紧贴着万丈深渊的边缘。下方,翻滚的白色冰雾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深不见底,寒风从深渊中呼啸而上,带着刺骨的死亡气息,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迷蒙的雪障。
他并未回头,但每一次在极其陡峭或冰层脆弱处,都会停下脚步,用猎刀在冰壁上凿出浅浅的、可供借力的凹槽,或者将坚韧的绳索牢牢固定在突起的嶙峋怪石上,留下清晰的指引。他的沉默如同一道坚实的屏障,在这片绝域中开辟着一条微弱的生路。
萧清漓紧随其后,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生死边缘徘徊。
左腿的麻痹感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大部分知觉,每一次试图发力,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仅存的右腿和手中紧握的蒹葭剑,是她全部的支撑。冰冷的剑柄早已被体温焐热,又迅速被风雪夺走温度。她将剑鞘深深插入深厚的积雪中,借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再奋力拔出,向前艰难地迈出一步。厚厚的积雪没过膝盖,每一次拔腿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冰冷的雪水早已浸透破烂的鞋履和裤管,带来刺骨的寒意。
狂风裹挟着坚硬的雪粒,无情地抽打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留下道道红痕。呼吸变得极其困难,稀薄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吸入无数冰针。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卷走。腿上的剧毒在寒冷和剧烈运动的双重刺激下,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地向上蔓延,麻痹感已经侵入腰腹,带来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她的视线因风雪和眩晕而模糊,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灰色背影,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冰魄真气在体内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运转着,勉强护住心脉一线清明,对抗着毒素和严寒的双重侵蚀。
行至一处异常陡峭的冰坡。冰面光滑如镜,倾斜的角度几乎超过六十度。下方就是翻滚的冰雾深渊,看一眼都令人头晕目眩。
阿卓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冰面结构,选择了一处冰层相对厚实、下方有块突出岩石的位置。他取下绳索,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绑上一枚沉重的三棱冰锥。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后仰,手臂猛地发力!
“嗖——!”
冰锥带着绳索划破风雪,精准地钉在冰坡上方一块坚固的岩石缝隙中!他用力拽了拽绳索,确认牢固后,才将绳索的另一端抛给身后数步之遥的萧清漓。
“系紧!踩着我的脚印上!重心压低!”阿卓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萧清漓喘息着,肺部如同火烧。她艰难地将绳索在腰间打了个死结,冰冷的绳索勒进皮肉。她看着前方阿卓在光滑冰面上留下的、浅浅的冰爪痕迹,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重量和信任都寄托在这根绳索上,学着阿卓的样子,压低重心,将蒹葭剑当作冰镐,狠狠刺入冰面!
“嚓!”
剑尖刺入冰层,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感。她右腿发力,冰爪奋力嵌入阿卓留下的脚印边缘,左脚则如同沉重的累赘,几乎是被拖着向前挪动。
一步…两步…
光滑的冰面无处着力,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脚下打滑的惊险。绳索绷得笔直,承受着两人下坠的重量。深渊的寒风在耳边凄厉呼号,仿佛死神的召唤。
突然!
“咔嚓!”
萧清漓左脚冰爪下的冰层毫无征兆地碎裂!她左腿本就麻痹无力,瞬间失去支撑!整个身体猛地向下滑坠!
“啊!”萧清漓惊呼一声,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失重感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
腰间绳索猛地绷紧!一股沛然巨力传来,硬生生止住了她下坠之势!
是阿卓!他在上方死死拽住了绳索!
萧清漓整个人悬吊在光滑的冰坡上,脚下是翻滚的冰雾深渊!风雪狂舞,吹得她身形摇摆不定!她下意识地双手死死抓住蒹葭剑的剑柄,剑身深深刺入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抓紧剑!脚找支点!”阿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从上方传来,他显然也在全力对抗着下坠的力量。
萧清漓强压心中的惊悸,冰冷的意志瞬间压倒了恐惧。她右腿冰爪奋力在冰壁上蹬踹,寻找着可以借力的凸起或裂缝!左腿如同沉重的木桩,只能徒劳地悬垂。
终于!右腿冰爪卡进了一道狭窄的冰缝!她猛地借力,配合着阿卓上拉的绳索,身体如同灵猿般向上窜起!险之又险地重新贴在了冰坡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衫,在寒风中变得冰冷刺骨。她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一瞬间,与死神擦肩而过!
“继续!别停!”阿卓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刚才的惊险只是寻常。
萧清漓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她不再犹豫,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更加强烈的麻痹感,继续沿着阿卓开辟的路径,一步一滑,向着那未知的、可能藏着唯一生机的“黑风坳”,艰难攀行。风雪绝壁,深渊侧畔,每一次呼吸都是向死而生。
* * *
**塞外线:心音回响**
绿洲的清晨,阳光驱散了夜的寒冷,却驱不散笼罩在小小岩石背风处的沉重阴影。
萧小墨瘫坐在阿姝身边,小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煞白和干掉泪痕。他紧紧握着阿姝冰凉的手,小小的身体因后怕和疲惫而微微颤抖。刚才那场虚张声势的豪赌,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和力气。
“阿姝姐姐…坏蛋被墨儿吓跑了…他们不敢回来了…”他小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安慰阿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看着阿姝依旧灰败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劫后余生的喜悦,迅速被更深的担忧淹没。
他再次沾湿手指,小心地润湿阿姝干裂的唇瓣。清凉的水分似乎让阿姝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点点。萧小墨又检查了一下阿姝肩头的伤口。自己胡乱涂抹的那些混合草药汁液早已干涸,结成了深绿色的硬壳,覆盖在青黑色的伤口周围。看起来…似乎没有变得更糟?但阿姝姐姐为什么还不醒?
小家伙心中充满了无助。他能做的都做了:找水、找草药、吓跑坏蛋…可阿姝姐姐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好想师父,师父一定有办法。他更想阿姐,如果阿姐在这里,那些坏蛋肯定连影子都不敢露!
“阿姐…”萧小墨把脸贴在阿姝冰凉的手背上,声音带着浓浓的思念和委屈,“墨儿好想你…你快来好不好…阿姝姐姐受伤了,小墨好怕…” 眼泪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他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萧小墨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阿姝的脸!
阿姝长长的睫毛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阿姝姐姐!阿姝姐姐你醒了?!”萧小墨惊喜地叫出声,连忙凑近,“我是墨儿!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阿姝的眼皮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迷茫,如同蒙着厚厚的尘埃。她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那张沾满沙尘、布满泪痕和惊喜的小脸。
“小…墨…”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几乎被风声淹没。
“是我!是我!阿姝姐姐!”萧小墨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又涌了出来,“你醒了!太好了!坏蛋被我吓跑了!我们没事了!”
阿姝涣散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看到熟悉的岩石轮廓,看到洒落的晨光,看到萧小墨脸上真切的担忧和喜悦…昏迷前那场惨烈的搏杀、孩子的哭喊、沙匪狰狞的面孔…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让她头痛欲裂。
她尝试抬起右手,想抚摸萧小墨的脸,但仅仅是手指动了动,便牵动了左肩和右肩的伤口,剧痛和强烈的麻痹感让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阿姝姐姐别动!”萧小墨连忙按住她的手,小脸上满是紧张,“你受伤了!很重很重!我…我给你敷了草药…”他指着阿姝肩头那团深绿色的药痂,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可能不太好看…”
阿姝的目光落在自己肩头那团乱七八糟、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草药痂上,又看向萧小墨脏兮兮的小手上被草刺划破的血痕,心中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冲淡了伤口的剧痛。这孩子…在她昏迷的时候,独自面对了怎样的恐惧和危险?又是怎样用他那小小的力量,守护着她?
“墨儿…真…厉害…”阿姝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真挚的赞许和无法掩饰的心疼。她努力凝聚起涣散的精神,感受着体内的情况。左肩的腐骨砂剧毒如同跗骨之蛆,在骆驼刺和萧小墨胡乱草药的微弱压制下,虽然暂时没有爆发性蔓延,但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她的生机,阴寒的麻痹感深入骨髓。右肩的弩毒也在蔓延,带来灼痛和麻木。内息紊乱,经脉如同被寒冰堵塞。情况…依旧凶险万分。
但看着萧小墨那双充满希望和依赖的乌溜溜大眼睛,阿姝心中燃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她必须带这孩子离开这危险的沙海,找到安全的地方,找到…他的亲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虚弱却坚定的力量:“墨儿…听姐姐说…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去找…找能真正解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