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兴斋门前的青石大街上，那张黄麻告示已贴了三日。起初只是三三两两的低阶修士驻足，到今日巳时，竟已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告示边缘的朱砂印记微微发亮，显是布了防篡改的小禁制，墨迹淋漓的朱砂字写明招募范围：炼丹、炼器、符箓、阵法、禁制、灵植、傀儡、乃至辨识天材地宝的望气术皆在其列。
人群中不时响起抽气声。\"连傀儡术都要？荣兴斋这是要做什么大事？\"穿青衫的丹修捻着胡须，目光扫过告示末尾\"待遇从优，面谈\"四字，眼中精光一闪。旁边挎着剑匣的剑修嗤笑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阵法大师\"的招募条件。这荣兴斋素来低调，三层飞檐的白墙黑瓦隐在梧桐树荫里，谁也不知后宅库房里藏着多少珍奇。
忽然有人指着告示角落的细字惊呼：\"还招擅长音律的修士？莫非是要给法宝开灵智？\"议论声顿时更盛，几个背着古琴、玉笛的修士悄然往前挤了挤。街对面茶寮二楼，荣兴斋的二管事正临窗而立，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玉佩里养着三只传讯灵蜂，只待午时一到，便要将首批人选的名单送往总号。
暮春的雨丝裹着料峭寒意，荣兴斋门前的青灰色石阶上已经站满了人。这些修士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腰间悬着黯淡无光的铜铃或缺了角的法盘，发髻用木簪松松挽着，几缕湿发黏在蜡黄的额角。
站在最前排的是个二十许的青年，道袍肘部打着补丁，怀里紧紧揣着卷得起了毛边的荐书。他前日在聚宝阁门前排了三个时辰，连管事的面都没见到，此刻望着荣兴斋斑驳的木门，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旁边挎着药篓的女修不住绞着衣角，竹篓里干瘪的灵芝昭示着她半月来的窘迫——百草堂的笔试她差了半分，如今连买辟谷丹的灵石都快耗尽了。
雨势渐大时，穿玄色短打的伙计出来贴告示，人群霎时往前涌了半尺。有人踮脚去看，有人悄悄掐了个避水诀，却不敢用太多灵力——谁知道这点微薄修为，会不会是最后应聘的筹码？后排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原是个老道手抖摔了丹瓶，褐色药汁混着雨水漫开，他慌忙去捡，露出补丁摞补丁的袖口。
荣兴斋的门槛不算高，却像道无形的关隘。门内飘出淡淡的檀香，混着药材与旧木的气息，那是这些落榜修士此刻唯一的指望。毕竟三大商会的朱门早已关上，能在荣兴斋寻个抄丹方、守库房的活计，至少不用去城外猎妖，或是在坊市角落摆地摊卖些不值钱的符箓了。
雨珠顺着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人群安静得只听见呼吸声与雨声，偶尔有人咳嗽，立刻引来几道警惕的目光——谁也不想在这时候显得体弱。管事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时，所有攥着荐书的手都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付天站在熙攘的应聘广场上，目光扫过三大商会那气派非凡的招聘台，那里人头攒动，符光闪烁，显然聚集了各路精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符笔，指节微微泛白。三大商会的门槛之高，他早有耳闻，据说今年更是卧虎藏龙，三阶上品符篆师都只是寻常，甚至有不少在符阵、符器方面有独到研究的天才也来凑热闹。那样的场合，他一个刚勉强达到三阶中品符篆师水准的人，恐怕连考核的第一关都难以通过。
叹了口气，付天压下心中的失落，将目光投向了广场另一侧相对冷清的荣兴斋招聘点。荣兴斋虽然规模和名气远不及三大商会，但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尤其以经营实用型符篆和培养基础扎实的符篆师着称。对于他这样根基尚浅，需要实战磨砺的年轻符篆师而言，或许是个更务实的选择。至少，荣兴斋的考核不会一上来就要求绘制那些玄奥复杂的高阶符篆，也不会用各种刁钻的理论问题将人拒之门外。
他看到荣兴斋招聘台前，几位负责招聘的老者正耐心地与应聘者交谈，气氛显得平和许多。没有三大商会那种剑拔弩张的竞争感，反而多了一丝人情味。付天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陈旧的衣袍，不再犹豫，迈步朝着荣兴斋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这或许不是最耀眼的舞台，但却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先站稳脚跟，再图后计，这是他此刻最清醒的认知。
管事立于高台上，手中名册翻过最后一页，沉声道：\"算学组随西首侍者往账房院，文墨组由东侧侍者引至抄书楼，技击组跟我身后这两位壮士去演武场——\"话音未落，四名青衣侍者已自两侧廊下躬身走出，垂首立在阶前。
应聘者们屏息凝神，待听到自己组别便连忙上前。穿青布长衫的书生们拢着袖中纸笔，紧随提灯侍者往东侧抄手游廊去，廊外竹影婆娑，将他们的影子映在青砖地上，细碎如墨点。西侧则聚着些指间沾着墨痕的汉子，他们紧了紧腰间算筹袋，跟着举着算盘幌子的侍者拐进月亮门，背影瞧着倒比书生们沉稳几分。
忽闻几声甲叶轻响，五名劲装男子应声出列，他们腰间悬着制式长刀，被两名膀大腰圆的武师引着往后院去，途经兵器架时，有人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锃亮的枪头，又触电般缩回手。最后余下十数人，皆面色平静地跟着持罗盘的侍者走向西侧偏院，那里隐约传来木锯声，想是营造组的考场。
管事望着众人背影，将名册合上。廊下灯笼被夜风吹得轻晃，将他的影子投在朱漆柱上，忽明忽暗。
青石板铺地的院落里，四周植着几株老槐，枝叶在青砖墙上投下斑驳阴影。三十余张梨木桌案呈三列排开，每张都擦拭得锃亮，码放着不同等级的符纸——从最基础的黄麻纸到泛着微光的云纹符纸，旁边的砚台里磨好的灵墨色泽浓黑，隐隐有流光转动。几支粗细不一的狼毫笔整齐地搁在笔山上，角落里甚至还摆放着朱砂、雄黄酒等辅助材料。
付天扫了一眼，心中暗惊：主办方竟如此大手笔，连百年松烟制成的凝神墨都随处可见。其他符篆师也纷纷露出赞叹之色，各自找了位置站定，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符纸端详质地，指尖萦绕的灵力让纸面微微震颤。
带路的侍者恭敬地行了一礼：\"各位大师，符篆大会即将开始，请在此准备。\"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符纸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墨条研磨声。
老者话音刚落，整个院落瞬间陷入一片极致的宁静，连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众人屏息凝神，神情肃穆，手中符笔悬空，笔尖凝聚着点点灵光。下一刻，符笔落下，朱砂在黄符纸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却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的手臂微微颤抖，显然正催动着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符笔之中。随着符篆的绘制，一道道无形的灵力波动以他们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这些灵力波动各不相同，有的柔和如水，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晕；有的炽烈如火，带着灼热的赤色气息；还有的厚重如山，散发着沉稳的土黄色光芒。它们在空中交织、碰撞，却又奇异地互不干扰，形成一片无形的灵力之网，笼罩着整个院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灵气清香，随着灵力波动的增强，连周围的草木都仿佛受到了滋养，微微摇曳，散发出勃勃生机。偶尔有灵力波动过于强烈，会引得符纸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却很快又被绘制者稳定下来。
整个院落仿佛化作一个巨大的共鸣场，所有人的心神都沉浸在符篆的世界中，唯有那不断扩散、交织的灵力波动，证明着这场无声的较量正在激烈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