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送葬队伍缓缓进城,一幕更加肃穆壮观的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平日里这个时辰,街道上除了早起营生的小贩,几乎不见行人。
可今日,从城门开始,整条主街两侧都站满了百姓,男女老少,人人手中都捧着一束洁白的野菊。
这些平日里漫山遍野无人问津的野花,此刻在众人手中显得格外圣洁,花瓣上沾着的雨珠,宛如天地同悲的泪。
细雨无声飘洒,却没有一个人撑伞。百姓们静静伫立在雨中,目光追随着那口缓缓行进的棺椁。
他们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却无人擦拭脸上的水痕。
那其中,有雨水,也有泪水。
自昨日上千张榜文贴满全城,整个乐平县的百姓都知道了这位战死边关的英雄事迹。
此刻,他们自发前来,用最朴素的方式,送这位从未谋面的英雄最后一程。
细雨蒙蒙,哀乐低回。
灵柩所过之处,压抑的啜泣声此起彼伏,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望着棺木喃喃道:“多好的娃啊,就这么没了……”
人群中,一位佝偻的老者背着约莫三四岁的孙子,目送灵柩缓缓经过。
小男孩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指着前方问道:“爷爷,那个哥哥手里端着的是什么?”
“那是他阿爹的灵位!”老人声音沙哑。
“那他阿爹呢?”
“他阿爹……在里面躺着呢。”老人指了指棺椁,喉结滚动。
“为什么要躺在里面,是生病了吗?”
“是上天垂怜他太累了,让他早点歇歇……”
“哦……”小男孩似懂非懂,忽然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脸,“爷爷,你怎么哭了?”
“没哭,是雨水……”老人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这番特别的对话,彻底击溃了周围人群最后的克制。
压抑的哭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一位妇人掩面抽泣,另一位汉子则狠狠抹了把脸,却抹不尽滚滚而落的泪水。
不明所以的小男孩紧张地抱紧了爷爷的脖子,小脸上写满了困惑。
阴雨绵绵,哀乐潺潺。
白色野菊的花瓣与纸钱在空中交织飞舞,覆盖在棺椁上的那面残破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发出最后的呜咽。
凉风不仅吹动了战旗,也吹动了老卒高大成那空荡荡的裤管。
他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坚定,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棺木,仿佛在完成一个跨越了十二年的承诺。
一位中年汉子端着一碗浊酒,在送葬队伍经过时,缓缓将酒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将军,您一路走好……”他在心中默念,酒水混着雨水,渗入这片秦简誓死守护的土地。
送葬队伍自南门进,北门出。
当灵柩经过后,百姓们默默跟在后面,形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刚出北门,送行的队伍就已汇聚了数千人,他们沉默地行走在细雨中,如同一道无声的洪流。
出了城门,便是北山脚下。
按照习俗,灵柩在途中即便换人抬运,也绝不能落地,否则视为不祥。
途中好几次,亲兵想要换下凌川,却都被他厉声喝退。
这位年轻的将军咬紧牙关,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木杠早已将他的肩膀磨得红肿,可他依然坚持着,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同袍做最后的告别。
五里路并不算远,却走得异常缓慢,每一步,都承载着太多的不舍与哀思。
当棺椁终于落地,预示着这位英雄将在此长眠,山道蜿蜒,送行的百姓大多止步于此,目送着灵柩被缓缓抬上山坡。
坟墓是凌川与亲兵们一砖一石亲手砌成的,坟头特意朝着遥远的北方,朝着那个秦简征战了半生的方向。
他活着时,在北疆浴血奋战,心中最牵挂的是这片故土;如今落叶归根、长眠于此,想必最怀念的,还是那片他付出生命的沙场。
墓碑是昨日就刻好的,上面镌刻着:“皇明诰封显考武毅将军秦公讳简之墓”。碑上还密密麻麻地刻着秦简的生平功绩,每一笔都凝聚着血与泪。
待纸钱燃尽,众人相继离去。
唯有吴慧兰伏在冰冷的墓碑上,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在山间回荡,闻者无不心碎。
凌川不忍再看,独自走到一旁。
双眼通红的秦羽悄悄走到他身边,仰起小脸问道:“叔叔,多年之后,还有人会记得我爹爹吗?”
凌川伸手轻抚孩子的头,声音坚定:“当然!羽儿会记得,北系军的每一个将士都会记得,靖州的万千百姓也会记得,你爹爹的名字,会永远刻在那片他守护过的土地上,也会刻进每一个被他守护的百姓心里……”
雨越下越大,凌川将秦羽搂在怀里,用自己宽阔的肩膀为孩子挡住风雨。
“羽儿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好好保护娘亲!”凌川温声说道。
“嗯!”怀中小男孩用力点头,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叔叔放心吧,羽儿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娘亲的!”
“大将军,请回吧!”吴氏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前来,她双眼红肿,声音嘶哑,却依然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凌川默默点头。
她牵起儿子的小手,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秦羽三步一回头,望着那座新坟,小小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单。
他心里想着,爹爹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孤单吧!
细雨依旧,山风呜咽,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位英年早逝的将军唱着最后的挽歌。
回到客栈,凌川的心情依然沉重。
事实上,不仅是他,所有士兵包括满城百姓的心头都无比沉重,尽管秦简已经下葬,可那股悲伤却并没有随之散去。
凌川将高大成也请到了客栈,二人聊了很久,高大成感叹道:“算算时间,已经离开北疆六七年了,若非腿脚不便,真想回去看看!”
“老伍长若想去,我从神都回来,带你一起啊!”
然而,高大成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估计,曾经的老兄弟也没剩几个了,看了只会徒增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