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支兵甲鲜明、气势肃杀的军队正在火速向雍州望云关推进。
他们自昨日从神都出发,一路疾行,马蹄踏碎晨雾,铠甲映着初升的寒光,仿佛一道铁流撕裂沉寂的旷野。
军士虽疲,却无人掉队,只有压抑的喘息与铠甲的碰撞声在风中交织。
队伍中,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格外醒目。
他虽身着与旁人无异的制式铠甲,但那张尚存稚气的脸上却写满疲惫,与周围那一张张坚毅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
汗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铠甲的内衬,呼吸粗重而紊乱,显然已至体力极限,可他仍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执拗,仿佛在用最后的意志对抗躯体的抗议。
领军之人年约四十,身形十分魁梧,端坐于战马之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得胜钩上挂着一口陌刀,纵使刀锋已被皮套严密包裹,依旧透出隐隐冰冷杀气,令人不敢靠近。此刻,他沉稳的面容下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只见他抬手向后一招,一名亲兵立即催马近前。
“统领!”
“你带几人,轻装快马,先行赶赴望云关传我军令,无论什么情况,都等我抵达之后再行定夺!”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是!”亲兵抱拳领命,即刻点选数骑,脱离大队,如离弦之箭般绝尘而去。
统领微微侧首,目光越过层层队列,落在那名咬牙硬撑的少年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讶异与不易察觉的赞许。
望云关西侧,山脊林密处。
凌川、沈七岁与小和尚三人凭借敏捷的身形在乱石与古木间潜行,衣袂拂过带露的灌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们已接连避开数波搜山的追兵与隐匿的杀手,终于抵达可俯瞰关城的高处。
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箭楼矗立于隘口,三名弓箭手在其上警戒,凌川心系关外队伍的安危,决意冒险一探。
“我来!”
沈七岁低语一声,未待凌川回应,身形已如闪电般掠出。在搭建箭楼的木头上几次借力,便已来到数丈高的平台之上。
那三名守军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沈七岁以精准迅捷的手法解决。
凌川见状,立刻借地势掩护迅速攀上箭楼,当他放眼向下望去时,心中不由一沉,局势果然朝着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
关城之下,黑压压的雍州军甲士如铁桶般将一支七百余人的队伍层层围困,刀枪映着冷光,弩箭上弦,杀气森然。而被围在中央的,正是洛青云所率领的部众。
然而,当凌川看清洛青云部结成的防御阵型时,紧绷的心弦略松了半分。
只见七百余人结成一个紧密的圆阵,外围长枪如林,锐利的枪尖一致对外,内里弓弩手蓄势待发,阵型严谨,壁垒森严。
这正是凌川平日严格操练的几种战阵之一,虽牺牲了机动,却将防御力提升到极致,在缺乏重型破阵器械的情况下,即便敌军两倍于己,也难以短时间内啃下这块硬骨头。
可凌川的目光随即越过下方的对峙,投向了更高处的城墙,这一看,顿时让他遍体生寒。
城墙垛口之后,除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赫然陈列着数十架形制庞大的床弩,粗如儿臂的弩箭在晨曦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其威慑力远非寻常弓矢可比。
下方的洛青云部因视角所限,根本无法察觉这悬于头顶的致命威胁,他们被牢牢困在原地,进退维谷,完全暴露在床弩的射程之内。
凌川毫不怀疑,只需一轮齐射,那看似坚固的圆阵便会被撕裂,两三轮之后,恐怕……
这个局布太过狠绝,几乎算死了每一步,比起幽州雾松林那场截杀,更为周密毒辣,不留半分生机。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凌川的心脏,饶是他历经生死、智计百出,此刻脑海中亦是一片纷乱,竟寻不到一丝破局之机。
就在这时,城下雍州军阵中,一名顶盔贯甲的将领策马而出,手中长矛遥指被围的队伍,声如雷霆:
“尔等身为边军,竟敢屠戮我雍州百姓,速速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尚可留待军法审判!若再负隅顽抗,今日便叫尔等尽数伏诛于此!”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更加响亮、充满鄙夷的声音便从圆阵中炸响:
“我放你娘的大馒头!老子们是北系军!在关外跟胡羯狼崽子真刀真枪拼命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和稀泥呢!就你们这群只会背后捅刀子的蛆虫,也配在爷爷面前吆五喝六?老子一脚能踩死一窝!”苍蝇站在阵前,尽管形势危殆,他却梗着脖子,骂得唾沫横飞,在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那将领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哼!尔等不过是一群从死字营里放出来的罪奴!朝廷开恩赦了你们的奴籍,尔等不思悔改,竟敢刺杀萧将军,更残杀数百手无寸铁的百姓,真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刺杀萧将军?
残杀百姓?
此言一出,不仅苍蝇和洛青云脸色骤变,连一直静坐于马车中的苏璃,闻声也不由得为之一惊,素手紧紧攥住了衣角。
他们太了解凌川,深知他绝非鲁莽冲动之人,绝不可能贸然杀人。再联想到之前那些悍不畏死,却被定性为百姓的‘马贼’……
霎时间,一个巨大的阴谋轮廓已然清晰无比,这是要将他们彻底钉死在叛逆的耻辱柱上,斩尽杀绝。
“本将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还不降,立斩不赦!”那雍州将领将长矛重重一顿,杀气四溢。
箭楼之上,沈七岁收回望向下方的目光,看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凌川,声音低沉:“将军,怎么办?”
凌川闭目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决然:“先下去再说!”
三人迅速潜回箭楼之下,寻了一处茂密灌木丛暂避。
凌川转向沈七岁与小和尚,语气诚挚而沉重:“多谢二位一路舍命相助,但眼下之局,已是十死无生之绝地,你们并非军中之人,不必卷入这必死的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