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乘务举着喇叭一路喊了过来。
“醒醒,同志,快到站了,可别睡过站了~”
“行李都往边上挪挪,别挡着过道,待会下车的人多,容易挤着,都别着急哈,提前准备就是,还没到站呢。”
随着乘务员的喊声,不少人站了起来,踮着脚去够行李架上的蛇皮袋,还有人低着头在座位底下摸索,生怕落下了搪瓷缸或行李物件。
乘务员拔高声音喊道,“带孩子的看好孩子,下车别乱跑,别挤~”
冬梅紧张的抱着自己的旧行李袋,下意识的伸手朝着裆部摸去,那里藏着她的钱,感受到那异物触感,她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下。
旁边女学生朝着她问到,“黄同志,有人接你吗?”
大家一路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已经很熟了。
冬梅扬起一个笑意,有点不好意思道,“没,没有,我,我直接去找我朋友。”
女学生问到,“那你知道地址吗?要顺利,待会你跟着我们一块呗,这车站可乱了,我们也是几个同学有伴才敢来,外面有我们老师接我们呢,你朋友要不来接你,你跟我们一块吧,待会不顺路了,或到哪个岔路口了,咱在分开,或者你喊你朋友来接你呗。”
冬梅想了想,“行,我先跟你们一道出去。”
车门一打开,冬梅跟着几个学生,被身后的人推搡着往前走。
头顶的行李架上,有人往下拽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包,差点砸在了她的头上,吓得她赶紧弯腰躲闪。
车厢内的汗味,烟味、异味、混着外面的热气,呛得她喘不过气,耳边全是“让让”“别挤了”的吆喝声。
行李碰撞声和争执叫骂声交织着,乱成一团。
冬梅的脚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脚趾传来阵阵钝痛,好不容易跟着几个学生出了车门,一个踉跄差点摔在了站台的水泥地板上。
“哎,黄同志,你没事吧?”身边的人连忙搀扶了她一把。
冬梅惊慌的跟在几个学生后面,就差扯着人家的衣角了,突破重重包围从车站出来的时候,她放在身上备用的零钱还是不见了,裤子口袋和挎包都被划烂了。
吓得她赶紧伸手隔着裤子去按肚脐下面,见那熟悉的触感还在,她那窒住的一口气这才敢缓缓吐出来。
站在热闹的路口,冬梅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记了呼吸。
老家的火车站是青砖瓦房,站台就这么一节,可这儿的车站就像一座大宫殿,红砖墙又高又直,玻璃窗户照得见人影,周边南腔北调的话音里裹着汽车的喇叭声、自行车的铃铃声、小商贩的吆喝声。
宝岭城最热闹的街,都抵不上这里五分之一。
冬梅抓紧包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
路边的商店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白天还亮着灯,就像是电影里面似的。
这里很多姑娘穿的是颜色鲜艳的碎花连衣裙,男同志穿着的确良衬衫,很多女同志还挎着皮包,非常精致。
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景象,冬梅心里露出了恐慌和胆怯。
可想起阮母那居高临下的眼神,鄙夷的话语,想起秋平幸福的笑容,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踏出了脚步,融入了人群中。
秋平一连在阳家巷子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冬梅的电话,他已经准备买票南下找人了。
阮芳听说冬梅去南边了也大吃一惊,她理解不了。
好好的 冬梅为啥留信就走了?
看着秋平那担心上火的样子,阮芳心里也跟着心浮气躁。
下班回家,秋平又不在家,也不知道上哪去了,阮芳提着包就回娘家吃饭。
阮母一听冬梅走了,目光闪烁,“你说啥?如章那小姑姑走了?”
阮芳叹了口气,“是啊,这几天找人都找疯了,今儿如章还跟我说,要下南边找人去。”
阮母试探着问道,“南边那么大,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怎么找啊?
再说,她那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你们自己也成家了,总不能还时时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吧?”
阮芳语气带着担忧,“小姑姑没出过远门,而且也没伴,一个人走的,要是在外遇见坏人了怎么办?
妈,你说我这才刚结婚,要小姑姑出点啥事,如章心里怎么想啊?”
阮母语气带着不悦,“我之前就说了,你非不信,我就说了这挂着个长辈名头的小姑子事多,你看我说准了没有嘛?这才到哪,以后事还多着呢,你就看着吧,你缺心眼非要去撞那南墙,这才刚结婚烦心事就来了。”
阮芳见母亲又提这一遭,语气也不耐烦了,“行了妈,你怎么总提这些事啊?我都已经结婚了,你说这些干啥嘛?要是让如章哥听到了,这不是破坏我们感情吗?
再说,如章哥差哪了?他对我好,对你们也尊敬,我们家提的房子彩礼他都答应了,我上头也没有公公婆婆压着,想回娘家就回娘家,谁家媳妇有我这么舒坦?你怎么就老看短处不看长处呢?”
阮父这次也站闺女,“是啊,以后这些话就别提了,现在他们俩口子结婚了,他们感情好才是正事,反正芳芳也住的近,有我们盯着差不到哪去,要让如章听到了,在心里生了隔阂,那才真是办了坏事了。”
阮母侧了一下脸,梗着脖子道,“他敢,我这如珠是宝,这么优秀的闺女下嫁到他家,他不捧着护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话说这么说,但却再没说秋平一句不好。
等阮芳走后,阮母一边洗碗一边沉思。
这黄冬梅早不走晚不走的这时候走了,不会是因为自己说的那些话吧?
她是看不上南如章,对于闺女跟家里闹着要下嫁也有气。
她舍不得冲着闺女发,也不好冲着南如章发,怕南如章记恨自己对自己闺女不好,所以只能冲着冬梅去了,谁让她年纪小好欺负。
可阮母就算有气,也没想让冬梅去死,最多就是迁怒看不上而已。
看不上她明明年纪轻轻的,却装成一副老练热切的样子,明明自己这个岳母才是正经的长辈,她一个小姑娘还端着长辈的架子要为自己闺女女婿当家做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