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的正堂里,青瓷碗中的鱼汤泛着诡异的翡翠光泽。
郑虔的指尖在碗沿摩挲,山羊须随着鼻翼的抽动一翘一翘。这汤色他从未见过——非青非碧,倒像把终南山的晨雾凝在了碗中。更奇的是,明明滚烫的汤面竟飘着缕缕寒气,冰辣椒在汤里沉浮,时不时炸开一粒蓝色火星。
\"李泌!\"他突然厉喝,\"你往汤里加了什么妖物?\"
年轻医官不卑不亢:\"回大人,只按孙真人方子,酸菜、五味椒、青柠干...\"
\"放屁!\"郑虔猛地掀开碗盖,\"孙思邈死了三十年!这分明是江湖术士...\"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裴宽突然发出声呻吟。众人回头,只见骨瘦如柴的老尚书正蠕动着爬向汤碗,枯爪般的手指在案几上抓出五道白痕。
\"本官亲自验毒!\"
郑虔抄起汤勺的架势像握剑。第一口汤汁入口时,他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这味道太霸道了!酸像千万根银针扎透舌苔,辣如燎原野火滚过喉头,鲜似惊涛拍岸冲刷五脏六腑。
药童们惊恐地看着署令大人僵成雕像,唯见太阳穴青筋暴起,右手死死抠住案几边缘,楠木桌面竟被指甲刻出深沟。
\"大、大人?\"
\"......\"
突然,郑虔喉结剧烈滚动,\"咕咚\"咽下那口汤。老眼瞪得溜圆,竟缓缓淌下两行清泪。
在众人骇然注视下,郑虔的味蕾正在经历一场兵变。
先是酸——不是醋的尖酸,而是窖藏岁月的那种醇厚,让他想起幼时偷喝祖父的梅子酒;继而爆开的辣像柄烧红的刀,却巧妙地被青柠的清香包裹;最可怕是回甘,喉间突然涌出的鲜甜,竟让他莫名记起四十年前进士及第时,恩师赏的那盏冰镇蔗浆......
\"再...再来一勺。\"
他颤抖的声音吓坏了满堂医官。李泌眼疾手快按住汤碗:\"大人!裴尚书他...\"
郑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喝了半碗。而床榻上的裴宽,正用饿狼般的眼神盯着剩余汤汁。
当裴宽鲸吞下第三碗时,异变陡生。
老尚书突然赤脚跳下病榻,在众人惊呼中冲向庭院。他枯瘦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敏捷,一把抱住那株百年海棠,鼻尖贴着花瓣狂嗅:
\"香!太香了!\"
更诡异的是,随着他剧烈呼吸,海棠花竟然开始变色——从粉白渐次染成金黄,最后定格在翡翠色,与鱼汤一模一样!
李泌突然发现,裴宽袖口露出半页文书,隐约可见\"废太子兵变\"等字眼。他恍然大悟:这位老大人哪里是患病,分明是以绝食抗议朝政!
五更鼓响时,郑虔瘫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官袍前襟沾满汤渍,面前堆着六个空碗。裴宽早已酣睡,鼾声如雷,怀里还搂着那株变色海棠。
\"记下来...\"老署令沙哑道,\"忘忧酸菜鱼,性烈,主治厌食,脾胃虚寒,主通窍醒神,破郁结...\"突然打了个酸辣味的嗝,\"重症者...佐冰辣椒...呃...一粒足矣...\"
窗外,白发老道的影子掠过回廊。月光照见药柜最上层,那本《天宝食疗本草》正无风自动,翻到记载\"芥菜\"的那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