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源市,寒风料峭。市纪委第三监督检查室的临时作战室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盛夏午后的雷暴前夕。墙上挂着的白板,密密麻麻地贴着林小雅绘制的“司法掮客关系图谱”,中心位置,一个绰号“马三”的中年男子照片被红笔重重圈出。
陈青禾站在白板前,指尖敲着保温杯的边缘,发出细微的笃笃声。杯身温热,枸杞茶水氤氲着淡淡的香气,却丝毫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肃杀。“马三,真名马富贵,无业,前科三次,盗窃、寻衅滋事。这两年突然‘发达’,成了司法圈子里有名的‘活动家’。”他复述着资料,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众人,“林小雅的数据显示,他与基层法院的张法官、李法官,以及几个特定律师往来密切,尤其喜欢在‘聚贤茶楼’谈事,时间是每周二、四下午三点左右。”
“聚贤茶楼在市中心老巷子里,环境复杂,人流量大,便于观察也便于脱身。”侦查员老吴接口道,他经验丰富,是协调公安技侦的主要联络人,“我们的人已经在外围布控两天了,确认了马三的活动规律。今天下午,他约了‘腾达律所’的王律师见面,据线报,可能涉及一个正在审理的合同纠纷案。”
“机会难得。”陈青禾放下保温杯,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明确:获取马三与王律师具体谈论案件、暗示甚至明确要求‘活动费’的录音证据!这是撕开司法掮客运作链条的关键一环。老吴,技侦设备到位了吗?”
“放心,陈主任。”老吴点头,拿出一支看似普通的钢笔和一个微型纽扣,“最新型的录音设备,清晰度极高,抗干扰强。已经安插在茶楼二楼靠窗的‘听雨轩’包间——那是马三的固定位置。我们的人会伪装成服务生调试设备,确保万无一失。监听车停在巷口,实时接收。”
陈青禾看向林小雅:“小雅,你和监听车保持连线,实时分析,有任何异常或关键点立刻提示。”林小雅郑重点头,手指飞快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屏幕上实时显示着茶楼附近的监控画面和信号接收状态。
“记住,”陈青禾环视众人,语气加重,“我们的目的是取证,不是打草惊蛇。行动务必隐秘、迅速,拿到铁证就走!行动代号:‘清源行动’。”
下午两点五十分,聚贤茶楼。
古色古香的木质结构,弥漫着陈年普洱的醇厚气息和若有若无的熏香。二楼“听雨轩”包间,门虚掩着。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人(技侦人员伪装)快速进入,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下窗边花盆底座的隐蔽麦克风,又调整了桌上茶具的位置,确认微型摄像头(伪装成装饰物)视角无误,随即悄然退出。
三点整,马三准时出现。他身材微胖,穿着件不合时宜的皮夹克,脖子上一根粗金链子闪闪发光,眼神透着市侩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熟稔地走进“听雨轩”,大咧咧地坐下,自顾自地泡起茶来,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
几分钟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拎着公文包、显得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腾达律所的王律师。他略显拘谨地坐下,和马三寒暄了几句。
监听车内,陈青禾、林小雅、老吴戴着耳机,屏息凝神。耳机里清晰地传来杯盏轻碰声和两人的对话。
“王律,贵人事忙啊。”马三的声音带着油滑的笑意。
“马哥说笑了,您才是大忙人。那个案子…客户很着急,催问结果。”王律师切入主题,语气带着试探。
“急啥?好事不怕晚嘛!”马三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张法官那边…嗯,你也知道,现在查得严,说话办事都得讲究个艺术。”
“明白,明白。张法官的意思…?”王律师的声音压低了些。
“意思嘛…”马三拖长了调子,像在品味茶香,“领导也是人,也得体谅下面办案的辛苦。案子标的额不小,牵扯多,方方面面都要打点,上下都要疏通,这关节…可不好过啊。”
陈青禾眼神一凝。来了!这“关节”、“疏通”、“打点”,就是赤裸裸的暗示!
林小雅飞快地在电脑上标注着关键词,同步传输给监听车。
耳机里,马三的声音继续:“…王律你是明白人,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客户那边,想要个啥结果?是倾向性调解,还是…直接判赢?不同结果,这‘活动费’的数目和‘打点’的力度,可就不一样咯。”他刻意加重了“活动费”三个字。
王律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客户…当然是希望胜诉。马哥,您看…这个数…够不够疏通关节?”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推过去什么东西(很可能是装着现金的信封)。
“哈哈,王律爽快!”马三的笑声带着贪婪的满足,“你放心,张法官那边我去说。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最近风声紧,纪委那群‘黑猫警长’鼻子灵得很,特别是听说市里新来了个姓陈的愣头青,盯得紧。钱…要走干净渠道,最好别直接过账,用现金,或者…懂我意思吧?”
监听车内,陈青禾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黑猫警长”的评价,倒是“赞誉”了。林小雅和老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马三不仅承认了收钱,还点明了具体的办案法官(张法官),甚至提到了“活动费”的用途(影响判决结果),证据链的关键环节正在形成!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包间外传来一阵喧哗和争执声,似乎有客人因为座位问题和服务员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波及到了“听雨轩”门口。
“搞什么鬼!”马三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警惕。
王律师也明显紧张起来:“马哥,外面好像…”
陈青禾的心猛地一沉。“老吴!”他低喝一声。
“明白!”老吴立刻拿起对讲机,“外围注意!目标包间外有突发情况,疑似干扰!‘服务员’立刻处理!重复,立刻处理!”
耳机里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劝解声。伪装的服务员迅速介入,巧妙地平息了争吵,将闹事的客人引开。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但对监听车内的人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包间内短暂地安静下来。
“妈的,扫兴!”马三骂了一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油滑,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王律,刚才说到哪了?哦,钱…东西我收了。你让客户把心放肚子里,张法官那里,我会‘活动’到位,保他满意。不过丑话说前头,这年头,谁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尽力而为,懂吧?毕竟,法官也得依法办事嘛,哈哈!”
他最后这句“依法办事”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像是在给自己留条后路,却也更加印证了他行为的非法性。
王律师连声应和:“懂懂懂!全靠马哥费心!”
“好了,就这样吧。以后有事,老规矩联系。”马三似乎急于结束这次会面。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脚步声响起。
“录音完整吗?”陈青禾立刻问林小雅。
“完整!虽然中间有十几秒干扰噪音,但关键对话,尤其是收钱、点明法官、承诺活动影响判决的部分,清晰无比!”林小雅的声音带着激动,手指飞快地保存着数据。
“好!”陈青禾眼中精光一闪,“通知外围,目标即将离开,不要阻拦,保持距离监控,确保王律师安全离开。技侦组,保护好设备,立刻撤出!”
行动成功!铁证到手!
深夜,市纪委办公室。灯光下,陈青禾反复听着那份清晰度极高的录音文件。马三油滑的腔调、王律师的迎合、关于“活动费”、“打点法官”、“影响判决”的赤裸裸交易,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录本上,更烫在他的心里。
“司法是社会公平的最后一道防线…”陈青禾放下耳机,喃喃自语,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凉透,“这些蛀虫,却把它当成了牟利的生意场!”他想起走访那些被枉法裁判坑害的当事人时,他们眼中绝望的泪水,胸中一股郁气翻腾。林小雅提供的图谱、这份录音,还有即将固定下来的银行流水(王律师取款记录),将构成指向张法官(甚至可能不止他一个)最直接的证据链条。一场针对司法系统内部“保护伞”的清洗,即将拉开序幕。
他拿起笔,开始起草关于申请对张法官进行初步核实的报告。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如同利剑出鞘前的低鸣。
就在报告写到关键处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发出刺耳的震动!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这么晚了,会是谁?
陈青禾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喂?”陈青禾沉声问道。
几秒钟后,一个明显经过电子变声处理、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机械音响起,语速缓慢,却字字如刀:
“陈主任…录音笔…好玩吗?”
“张法官…只是个小角色…”
“你碰了不该碰的盘子…”
“小心…惹火烧身…”
啪嗒!
电话被瞬间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那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陈青禾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幕。
聚贤茶楼的交易是录下来了,张法官的盖子眼看就要被掀开。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不该碰的盘子”又指向何处?难道司法系统的腐败,其根源远比想象中更深、更黑暗?这突如其来的威胁,是垂死挣扎的恐吓,还是…新的风暴即将来临的预兆?
保温杯静静地立在桌角,倒映着陈青禾冷峻而坚毅的侧脸。他知道,拿下张法官,或许只是撕开了这潭浑水的第一层幕布。而幕布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为凶险莫测的激流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