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墙上的剑痕还泛着金光,像被谁用金漆刻意描过。
陆九渊望着那道贯穿天地的裂痕,喉结动了动——他分明记得与叶孤城对剑时,剑气虽猛,却断不至于将城墙劈出这般异象。
直到邀月宫主的气浪掀翻半座城楼,他才后知后觉:原来所谓\"剑开天门\",不过是旁人借了他与叶孤城的势。
青布马车碾过碎石的声响早没了踪迹,陆九渊却还盯着尘烟方向。
谢卓颜含着芝麻糖的啜泣声渐弱,他低头替她擦眼泪时,指腹触到她脸上未干的血渍,凉得惊人。
\"陆公子。\"陆小凤突然拍他肩膀,\"慕容家的马车往南去了,该回客栈了。\"
同福客栈的门帘被风卷起又落下,佟湘玉的算盘珠子响得脆生:\"这太原城最近可热闹了,前日说书的讲'剑神决战',今日又传'天门现世',我这客房都涨了三成价!\"白展堂靠在柜台后擦茶碗,眼角余光扫过陆九渊,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意思是\"有要紧事等会儿说\"。
陆九渊刚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谢卓颜就捧了茶过来。
她眼睛还是红的,发梢沾着战场上的灰,却强撑着笑:\"陆大哥,我爷爷今早托飞鸽传书,说想请你去神剑山庄坐坐。\"
\"令祖父?\"陆九渊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谢老庄主不是十年前就封剑了么?\"
\"他说......\"谢卓颜绞着袖口,声音突然低下去,\"他说'天门开,剑道兴',神剑山庄该出点动静了。\"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陆大哥,外头都传你剑开天门,是要飞升的仙人。
可我知道你不过是凡胎肉体......你老实告诉我,那剑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九渊望着她眼底的期待与忐忑,喉间发紧。
他想起昨夜在战场捡回的半块剑谱,想起叶孤城断气前说的\"天门不过是更大的江湖\",终于长叹一声:\"那剑痕里有邀月宫主的气。
我和叶孤城拼剑时,她在旁引动天地元气......我们成了她的踏脚石。\"
谢卓颜的睫毛颤了颤,茶盏在桌上碰出轻响。
她望着陆九渊泛青的眼下,突然笑了:\"我就知道。
那些人总爱把活人当神仙供着,可神仙哪会替我擦眼泪,哪会给我买芝麻糖?\"她伸手替陆九渊理了理乱发,\"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窗外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陆九渊抬头,正见一抹红影破窗而入——邀月宫主的广袖沾着晨露,发间金步摇晃出冷光,连鞋尖都没沾半点尘土,仿佛不是从楼下走上来,而是直接从云端落进这烟火气里。
\"陆九渊。\"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玉,\"听说你剑开天门?\"
陆九渊起身时带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水在木桌上蜿蜒。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邀月是行者境的高手,整个江湖明面上的高手里,能接她三招的都不超过五指之数。
\"不敢。\"他垂眸,\"不过是借了叶城主的势。\"
邀月忽然抬手指向窗外。
陆九渊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正见太原城南那座三百年的老槐树。
她的袖中飞出一道气劲,看似轻柔,却在触到树干的刹那爆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老槐树从中断裂,下半截树根还扎在土里,上半截却带着枝桠直飞出去,砸在半里外的酒旗上,将\"醉仙楼\"的招牌砸得粉碎。
\"这是行者境的力。\"邀月转身,眼底有星火在烧,\"你说借势?
叶孤城的剑能引动天地元气,你的嘴能搅动江湖人心——你们两个,比我更像能开天门的人。\"她伸出手,掌心托着枚半透明的玉牌,\"我欠你个人情。
今日来,是还你太原城那声'移花宫邀月,当得起这天下第一'的喝彩。\"
陆九渊盯着那枚玉牌,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前日说书时,为了渲染邀月的传奇,特意加了段\"宫主踏月摘星,一掌碎山河\"的戏文。
当时台下喝彩声如潮,他却没想到,这随口一句竟能让邀月记到现在。
\"人情太重。\"他后退半步,\"陆某受不起。\"
邀月的广袖一振,玉牌\"叮\"地落在他案头。
她转身时,红裙扫过谢卓颜的发梢,带起一阵冷香:\"受不起便留着。
待你真要开天门那日,我这人情,能替你挡一道劫。\"
话音未落,她已掠出窗外。
陆九渊追到窗边,只见她的红影在屋顶上轻点,转瞬便没入云层。
白展堂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摸着后颈道:\"得,这移花宫主的人情,怕比那老槐树还沉。\"
\"沉得很。\"陆九渊捡起玉牌,触手生温,\"她这是在告诉我,天门不是一个人的事。\"他望着玉牌上刻的\"邀月\"二字,突然想起前晚那两个神秘客人的话——\"若有人能让叶孤城死得明白,是不是离天门更近了?\"
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声。
陆九渊探头望去,见两个穿黑袍的人立在街心,仰头望着他的方向。
其中一人的兜帽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嘴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笑。
\"陆公子?\"谢卓颜扯了扯他衣袖,\"该用午饭了。\"
陆九渊收回视线,将玉牌收进怀里。
窗外的风卷着酒旗上的碎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他望着那抹碎红,忽然想起邀月离去时说的\"挡一道劫\"——这江湖的劫数,怕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