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的炭盆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转瞬被寒气扑灭。
定闲师太的灰布僧鞋沾着雪水,在青石板上洇出两团湿痕。
她合掌向佟湘玉道了声\"有劳\",转身时竹篮里的青竹轻晃,竹叶上的雪粒簌簌落进陆九渊脚边的铜火盆,腾起几缕细烟。
白展堂的手还悬在腰间,没敢真摸向葵花点穴手——恒山派在江湖上素以慈悲着称,定闲师太的法号他早有耳闻。
可他盯着师太头顶的戒疤,总觉得那抹淡金不太对劲儿,像被人刻意擦过的铜器,亮得扎眼。
\"师太请坐。\"佟湘玉从后堂端来热姜茶,瓷盏搁在木桌上时,定闲师太的指尖突然抖了抖。
她盯着茶盏里晃动的倒影,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刚进门时哑了几分:\"女檀越,可还有热水?
小僧...想净净手。\"
陆九渊倚着柜台,目光扫过师太攥紧竹篮的指节——青灰色的指甲缝里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没洗干净的血渍。
他刚要开口,客栈外的风雪突然发出尖啸。\"吱呀\"一声,木门被风撞开半寸,一道黑影从门缝里挤进来,带起满地碎雪。
定闲师太\"噌\"地站起,竹篮\"哐当\"落地。
青竹滚出来,露出底下半卷染血的经幡——那是恒山派为圆寂弟子做法事用的。
黑影抬起头,枯树皮似的脸上爬满刀疤,左眼皮上有道三寸长的豁口,正咧着嘴笑:\"定闲,你师妹在黄泉路上等急了。\"
\"定逸!\"定闲师太的声音破了音。
她踉跄后退,撞翻了白展堂刚搬来的木凳。
陆九渊这才看清黑影的装扮——月白僧袍,腰间系着恒山派特有的墨绿丝绦,正是定逸师太平日里的装束。
可那僧人眼眶凹陷,嘴角咧到耳根,哪有半分定逸师太的刚直模样?
\"你不是她!\"陆九渊一步跨到定闲师太跟前。
他见过定逸师太三次,那是个连骂徒弟都带着中气的直性子,绝不可能用这种阴恻恻的语调说话。
话音未落,\"定逸\"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指直插定闲师太咽喉。
陆九渊正要出手,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有人从背后锁住了他的琵琶骨!
\"陆先生小心!\"白展堂的点穴手擦着\"定逸\"的耳尖飞过。
那僧人不闪不避,反手掐住定闲师太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皮肉:\"恒山派的秃驴,就该和你师妹一起下地狱!\"定闲师太痛呼出声,陆九渊这才发现她后颈有个青紫色的指印,像被人用铁钳掐过的。
\"魏无牙!\"定闲师太突然嘶喊。
她咬破舌尖,血沫喷在\"定逸\"脸上。
那僧人惨叫着后退,脸上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腐肉。
陆九渊趁机挣脱身后的束缚,转身看见个戴青铜鬼面的男子,手里还攥着截细如发丝的钢丝——方才锁住他的,竟是这根浸了麻药的钢丝。
\"幽灵山庄的走狗!\"白展堂抄起门闩砸过去。
鬼面人不躲不闪,反手将钢丝缠上门闩,轻轻一拽。
木闩\"咔\"地断成两截,碎屑溅得佟湘玉尖叫着躲到柜台后。\"定逸\"的假皮彻底脱落,露出一具白森森的骨架,颈骨上挂着块青铜牌,刻着\"无常\"二字。
定闲师太踉跄着扶住桌子,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她盯着骨架颈上的铜牌,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混着半片碎玉——那是恒山派掌门的信物。\"陆...陆先生...\"她抓住陆九渊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恒山...恒山被袭...定逸师妹...她...她死在观前的银杏树下...\"
话音未落,鬼面人突然甩出三枚透骨钉。
定闲师太的瞳孔骤然放大,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陆九渊接住她的头,看见三枚钉子正插在她心口——每枚钉子上都缠着根细如蛛丝的黑绳,绳尾系着片枯竹叶。
客栈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白展堂扒着窗户往外看,脸色瞬间惨白:\"九渊,是华山派的人!\"
门被撞开,两个浑身是血的华山弟子跌进来。
为首的少年腰间悬着\"辟邪\"木牌,正是林平之。
他怀里抱着昏迷的宁中则,衣襟上的血已经结成黑痂:\"陆先生!
我娘为护岳灵珊被袭,那伙人在墙上留了'幽灵山庄'!
他们...他们说这是给你的信!\"
陆九渊的手指攥得发白。
他想起半月前在华山论剑时,宁中则曾亲手给他斟过茶,说\"陆先生的故事,该让更多人听见\";想起定闲师太上个月托人送来的恒山素饼,附信里写着\"江湖多风雨,愿君多珍重\"。
而现在,恒山的素饼还在他的书案上,定闲师太的体温却在他掌心迅速消散。
\"是我害了她们。\"陆九渊的声音低得像从地底冒出来的。
他想起三天前在说书场里,自己为了引出幕后黑手,当众拆解了幽灵山庄的恶行;想起系统任务里\"搅动江湖风云\"的提示,突然觉得那些金光闪闪的任务奖励,全是用鲜血染成的。
谢卓颜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月白衫角还沾着炭灰。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定闲师太心口的黑绳:\"竹叶上有恶人谷的虫蛀痕迹。\"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戳进陆九渊的神经。
他抬头看她,正撞进她眼底的冷光——那不是悲伤,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锐利。
风雪还在拍打着窗纸。
陆九渊轻轻合上定闲师太的眼睛,将那半片碎玉塞进怀里。
他转向林平之,声音像淬了火的剑:\"你先带师母去后堂,让佟掌柜找稳婆。\"又看向白展堂,\"去把镇里的大夫都请来,银子我出。\"最后他望向谢卓颜,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借你的《江湖路引》用用,明日...不,今夜就还你。\"
谢卓颜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本书扔过来。
陆九渊接住时,摸到书脊上有道新刻的划痕——是用剑尖划的,痕迹里还沾着血。
他低头看,发现谢卓颜的鞋尖沾着几点暗褐色的污渍,和定闲师太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
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陆九渊走到门口,望着漫天风雪,耳边回响起定闲师太临终前的话。
他摸了摸怀里的碎玉,又摸了摸腰间的说书醒木——那是他穿越时唯一带来的东西,此刻正烫得惊人。
\"血债,总得用血来偿。\"他对着风雪说。
话音未落,怀里的碎玉突然发出轻响,裂开道细缝。
谢卓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冷却带着几分笃定:\"幽灵山庄留的线索太明显了。\"陆九渊转身,看见她正盯着定闲师太脚边的青铜牌,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们...好像在等人去恶人谷。\"
谢卓颜的指尖还停在那枚青铜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被烛火映得发红:\"陆先生,您看这铜牌边缘的刮痕。\"她用指甲轻轻划过\"无常\"二字的凹处,\"是新的,像用匕首刻意磨出来的。\"
陆九渊俯身细看,果然见铜牌内侧有三道平行划痕,深浅不一,像是某种暗号。
定闲师太临终前咳出血玉的画面突然在他眼前闪回——那玉是恒山掌门信物,本该藏在密室暗格里,如今却碎在血泊里。
他喉结动了动:\"幽灵山庄为何要引我去恶人谷?\"
\"因为他们要借恶人谷的手,或者让恶人谷背锅。\"谢卓颜从袖中摸出半片枯叶,正是方才从定闲师太心口黑绳上摘下的,\"这虫蛀痕迹是恶人谷独有的竹心虫,只啃食谷内百年苦竹。
但...\"她将枯叶对着烛火,叶背浮现出极细的金线,\"金线绣的是嵩山派云纹。\"
陆九渊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三天前说书时,自己曾当众揭穿左冷禅联合幽灵山庄吞并五岳剑派的阴谋。
原来左冷禅早有准备,故意用恒山、华山的血,把水搅向恶人谷,既转移视线,又借他之手消耗恶人谷势力。
\"九渊!\"白展堂从后堂跑出来,手里攥着宁中则的帕子,\"师母醒了,说袭击的人里有嵩山派弟子的口音。\"
陆九渊突然抓起桌上的醒木,指节捏得青白。
那醒木本是温润的檀木,此刻却烫得他掌心发红——系统任务提示在他脑海炸响:【触发隐藏任务:血债血偿,前往恶人谷查明真相,奖励:说书气境+1】。
他盯着谢卓颜手中的枯叶,突然笑了:\"左冷禅要我当枪,那我偏要把这杆枪捅进他心窝。\"
一更梆子敲过,七侠镇的雪停了。
陆九渊裹紧黑氅跨上青骓马,谢卓颜塞给他个布包:\"里面有易容粉和恶人谷地图,轩辕三光这时候该在京城'四海赌坊'。\"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他嗜赌如命,却从不在恶人谷赌,因为谷主禁止——这是破绽。\"
青骓马的铁蹄踏碎满地银霜,三天后,陆九渊站在了京城西市的\"四海赌坊\"前。
门楣上的琉璃灯映得他眼底泛红,里面传来砸桌声:\"狗日的庄家!
老子押大你开小,押小你又开大,当爷爷是冤大头?\"
掀开门帘的刹那,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赌桌旁,个穿靛青短打的汉子正揪着庄家衣领,腰间挂着串铜骰子——正是\"恶赌鬼\"轩辕三光。
他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此刻因暴怒而扭曲,右手指节抵着庄家咽喉:\"信不信爷爷把你手指头剁了喂狗?\"
\"轩辕兄。\"陆九渊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闹局。
轩辕三光猛地转头,刀疤随动作扯得发亮。
他盯着陆九渊腰间的醒木,突然松开庄家退后半步:\"你是说书的陆九渊?\"上回在扬州,他听过这人说《天龙八部》,把乔峰的义薄云天说得比真刀真枪还热辣,连他这种恶人都听得入神。
\"正是。\"陆九渊走到赌桌前,指尖敲了敲檀木台面,\"我来和你赌一场。\"
轩辕三光眯起眼:\"赌什么?\"
\"你带我进恶人谷,我赢了,你当引路人;我输了,这醒木归你。\"陆九渊解下腰间的醒木放在桌上,檀木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轩辕三光的喉结动了动——这醒木他在书场见过,每次拍响都能让千人屏息,说是江湖第一说书人的信物也不为过。
他抓起骰盅晃了三晃,力道大得骰子撞得盅壁哐哐响:\"赌大小,三枚骰子,点数小者胜。\"
\"好。\"陆九渊接过骰盅,手腕轻旋,骰子在盅里转出细碎的风响。
他想起系统提示里的\"说书气境\"——这气境能让他精准控制气息,连骰子的落点都能影响几分。
\"开!\"两人同时掀开骰盅。
三枚骰子在绿呢桌布上骨碌碌停下。
陆九渊的是幺、幺、二,共四点;轩辕三光的是幺、二、一,也是四点;庄家偷瞄的那盅,竟也是幺、幺、二——三点。
赌坊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轩辕三光的刀疤抖了三抖,猛地抓起陆九渊的醒木凑到鼻尖闻:\"你使诈!
这木头里灌了铅?\"
\"轩辕兄。\"陆九渊伸手按住他手背,指腹压在醒木上,\"我若真想使诈,你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他的语气轻得像在说书,\"但我要的是个心甘情愿的引路人——毕竟恶人谷里,人心比骰子更难测。\"
轩辕三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盏茶时间,突然咧嘴笑了,刀疤扯出狰狞的弧度:\"成!
明早寅时三刻,西城门老槐树下见。\"他把醒木抛回桌上,转身时撞翻了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在地上淌成小河,\"不过先说好,恶人谷的规矩比赌坊还狠,你要是死了,可别怪爷爷没提醒。\"
陆九渊捡起醒木,指腹擦过被轩辕三光捏出的汗渍。
窗外的更夫敲响五更鼓,他望着赌坊外的星子,想起谢卓颜说的嵩山云纹,想起定闲师太掌心的碎玉,想起系统任务里闪烁的金光。
\"该上路了。\"他低声说。
醒木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想起乔峰醉后拍着他肩膀说的话:\"九渊,江湖路远,可别让热血凉了。\"
西城门的老槐树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陆九渊翻身上马时,瞥见树杈上挂着片枯叶——叶背的金线在雾中闪了闪,正是嵩山云纹。
他握紧缰绳,青骓马长嘶一声,马蹄溅起的泥点打在那片叶上,将云纹染得模糊。
\"走。\"他对候在树下的轩辕三光说。
两人的身影融进晨雾,只留下一串渐远的马蹄声,朝着西北方的恶人谷,也朝着更深处的江湖,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