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在浴殿里漫成雾，模糊了青铜烛台的光。
千金公主斜倚在汉白玉池边，指尖拨弄着冯小宝胸前的红绳——那是她前日亲手编的，说能挡煞。
温水漫过她的肩，漫不过眼眶里打转的泪：\"小宝，你可知这长安城里的雪，从来都不是白的？\"
冯小宝握住她的手，掌心还带着练武的薄茧。
他生得浓眉大眼，裸着上身时，肩背的肌肉随动作起伏，像两堵会呼吸的墙：\"阿姊又说胡话。
前日你还说要带我去终南山看雪，说那里的梅花比宫里的红。\"
千金公主的指甲掐进他掌心。
终南山的梅花？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越王府见到的李贞，那柄天山寒铁匕首的寒光，比终南山的雪刺得人眼疼。
李氏宗亲里能喘气的王爷都在动，可武瞾的千牛卫像张网，网眼越收越紧。
她得找条活路——不是为自己，是为整个陇西李氏。
\"终南山太远了。\"她仰起脸，让眼泪顺着耳后滑进温水，\"阿姊给你找了个好去处。
上阳宫的暖阁比这浴殿大十倍，龙涎香是波斯国进的，烧起来能香到十里外。\"
冯小宝的手突然僵住。
他不是傻子，这些日子总见暗卫往浴殿送密信，千金公主看他的眼神有时像看块玉，有时像看把刀。\"阿姊是要把我送人？\"他声音发哑，指腹蹭过她耳垂上的东珠，\"就像去年送那对昆仑奴给魏元忠？\"
青铜漏壶滴下一滴水，惊得池里的锦鲤扑棱棱翻出水面。
千金公主望着鱼身上的金鳞，想起武瞾昨日送来的密旨，朱笔写着\"李氏女眷，当为社稷分忧\"。
分忧？
她不过是把武氏要的\"分忧\"，换成了个活色生香的男人。
\"是送你去做神仙。\"她捧住他的脸，拇指抹掉他眉峰的水珠，\"武太后日理万机，最是寂寞。
你若能哄得她开心......\"她顿了顿，喉间发紧，\"阿姊要的，不过是陇西李氏的牌位，能在太庙多放些年。\"
冯小宝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能捏碎骨头：\"那阿姊呢？
你要的就只是牌位？\"
千金公主没说话。
她望着殿外渐起的北风，吹得檐角的铜铃叮当响。
那是送他上路的铃声。
子时三刻，冯小宝被裹进锦被抬上软轿。
千金公主站在檐下，看轿夫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根拴在她心口的绳。
她摸出袖中那支金步摇——是冯小宝前日在西市买的，说要等她生辰插在鬓边。
现在步摇上还沾着他的体温，她却将它塞进了随侍手里：\"跟上，到了上阳宫，替我呈给太后。\"
随侍领命退下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里发飘：\"就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上阳宫的宫灯比浴殿的亮十倍。
武瞾掀开轿帘时，锦被里滚出个赤膊的男人，发间还沾着龙涎香的腻味。
她身后的上官婉儿捏着拂尘的手一抖，玉扳指在檀香案上磕出轻响。
\"好个千金公主。\"武瞾的指甲划过冯小宝的下颌，凉得像刀，\"她当我是后宫里那些脂粉堆里的蠢妇？
用个男宠来打发？\"
冯小宝被冻得直打颤，却还强撑着抬头：\"太后容禀，小人是自愿......\"
\"自愿？\"武瞾突然笑了，笑声撞在殿顶的琉璃瓦上，惊得檐下的雪扑簌簌落。
她转头看向阶下的千牛卫统领：\"去把千金府的人都叫来。
男丁充军，女眷发卖。
至于这位冯公子......\"她指尖划过冯小宝的喉结，\"拖去掖庭，挑最利的刀，一片一片剐了，把肉渣喂狗。\"
上官婉儿的睫毛颤了颤。
她跟着武瞾十年，见过杀叛臣，见过诛外戚，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狠戾——不是为了立威，倒像是被人撕了面皮的羞恼。
她垂眼时，瞥见冯小宝裤脚沾着片碎梅，是浴殿里的红梅花瓣，突然想起前日在尚食局听到的传闻：千金公主的浴殿，整夜烧的都是能乱人心神的合欢香。
\"太后。\"她轻声提醒，\"明日还要见突厥使者。\"
\"那就让他们看看。\"武瞾松开手，锦被滑落在地，冯小宝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李氏宗亲的'心意'，是什么下场。\"
醉仙居的茶盏磕在木桌上，溅湿了陆九渊的袖口。
他望着墙上新贴的\"千金公主府血洗\"的快报，喉结动了动——那是他让书童今早刚抄的话本段子，原想着添些宫闱秘闻招徕听众，谁成想成了真事。
\"陆先生这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活，活的......\"于睿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折扇敲了敲他的椅背，\"说死。
前日你讲《三国演义》里的貂蝉，说'美人计成在人心，败也在人心'，今日倒应了景。\"
陆九渊转头，见她穿了件月白襦裙，发间别着朵半开的荼蘼，倒比说书时更像个寻常女子。
可她眼底的冷意没褪——那是在江湖里混了十年的人才有的冷，\"于姑娘是说，千金公主的计，是被我的书说败了？\"
\"不然呢？\"于睿在他对面坐下，茶博士端来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她却只盯着他腰间的惊堂木，\"你当那些听书的都是闲人？
越王府的暗卫，千金府的幕僚，连千牛卫的统领都扮作茶客听过《连环计》。
你说'献美需看对方心，若对方要的是刀，你送朵花，便是剜自己的眼'——千金公主送男宠，武太后要的却是李氏宗亲的骨头，这不是剜眼是什么？\"
陆九渊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惊堂木上的刻痕。
这木头是他穿越时系统给的，说能\"聚人气，定乾坤\"，可他从未想过，说的书能掀起这么大的浪。
\"更要紧的是。\"于睿突然压低声音，折扇骨抵住他手背，\"江湖上有人传，你这张能说动人心的嘴，是魔门的'言灵术'。
嵩山派的人已经到了长安，左冷禅的弟子昨天在城西茶棚，说要'替天行道'。\"
堂中突然响起惊堂木的脆响。
陆九渊抬头，见新来的说书人正拍着桌子讲\"武后怒斩冯小宝\"，底下听众哄然。
可他听不清那些话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比十年前穿越时还快。
\"于姑娘。\"他抓起案上的话本，墨香混着窗外的北风灌进鼻腔，\"麻烦你去请傅姑娘。
戌时三刻，城外接星楼。\"
于睿的折扇\"唰\"地展开，掩住半张脸。
她望着陆九渊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窗外渐浓的暮色，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内容只有八个字：\"说书人动，天下局变\"。
楼外的更夫敲响了二更鼓。
陆九渊站在接星楼下，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子，摸出怀里的惊堂木。
木头还是温的，像藏着团火，要烧穿这长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