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的病房。**
时间在精密的仪器嗡鸣和消毒水的冷冽气味中缓慢流淌。顾淮深依旧固执地守在床边,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但他握着童童小手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窗外的天色从沉沉的墨黑,逐渐透出灰蒙蒙的晨光,又一个不眠之夜即将过去。
就在晨光熹微,第一缕微弱的金色试图穿透厚重窗帘的缝隙时——
童童包裹在顾淮深掌心的小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如同触电般,顾淮深猛地从半昏沉的疲惫中惊醒!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目光死死锁住儿子的脸。
童童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着。一下,两下……然后,那双紧闭了太久、承载了太多恐惧与风暴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不再是昨夜那令人灵魂颤栗的、燃烧着毁灭星辰的冰冷神眸。
此刻,这双眼睛恢复了孩童的清澈,却蒙着一层厚重的、仿佛从无尽噩梦中挣扎而出的迷茫和疲惫。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幽蓝光晕并未消失,但如同被云层遮掩的星辰,黯淡而柔和,安静地栖息在眼底。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又缓缓转动眼珠,视线有些失焦地扫过周围冰冷的仪器,最后,落在了床边那个紧紧握着他手、满脸血污、胡子拉碴、眼中却盛满了巨大惊喜和难以言喻后怕的男人脸上。
“……爸……爸?”一个微弱得如同气音、带着浓重沙哑和不确定的呼唤,从童童干裂的嘴唇间溢出。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陌生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在确认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一声呼唤,如同最温暖的光束,瞬间驱散了顾淮深心中所有的阴霾和疲惫!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猛地冲上他的眼眶,让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枪林弹雨中不曾退缩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喉头剧烈地滚动着。
“童童……”顾淮深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儿子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笨拙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是我……爸爸在……爸爸在……”他反复说着,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确认刻入骨髓。
童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去理解眼前的一切,去消化这巨大的转变。他小小的身体依旧虚弱,眼神里的迷茫如同浓雾般化不开。他下意识地、更紧地回握了一下顾淮深的手指,那微弱的力道却像一股暖流,注入了顾淮深冰冷的心底。
“怕……”童童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好黑……好冷……坏人……抓童童……”断断续续的词语,描绘着那个冰冷囚笼和可怕经历的碎片。
“不怕了……不怕了……”顾淮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儿子的额头,传递着笨拙却无比坚定的温暖和守护。“坏人被打跑了……童童安全了……爸爸在这里……再也不会让人伤害你……再也不会……”他的承诺,带着血与泪的重量。
童童似乎感受到了这份笨拙却无比真实的守护,眼中的恐惧慢慢褪去一些,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他小小的身体放松了一点,疲惫再次袭来,眼皮开始沉重,但他依旧努力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的脸,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另一个可怕的梦。
“睡吧……童童乖……爸爸守着你……”顾淮深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哄着最珍贵的宝物。他轻轻拍着童童的背,哼着不成调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摇篮曲。
在父亲低沉沙哑的安抚声中,在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里,童童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他小小的身体蜷缩了一下,像寻求庇护的小兽,终于抵挡不住巨大的疲惫和安全感,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的眉头不再紧蹙,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只有眉心那一点极淡的幽蓝,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如同沉睡星辰的印记。
顾淮深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久久未动。感受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和掌心真实的温度,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砸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劫后余生,父子相认的这一刻,没有惊天动地的言语,只有病房里无声流淌的、沉重而温暖的守护。
**病房外。**
林晚不知何时,在护士的搀扶下,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虚掩的门外。她肩上的伤口让她无法站直,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但她固执地透过门缝,看着病房内那副景象——顾淮深俯身抵着童童的额头,笨拙地拍哄,童童蜷缩着安然睡去。
她看到了童童醒来时眼中的迷茫和恐惧,也听到了他微弱地呼唤“爸爸”。更看到了此刻父子间那份无声的、沉重的羁绊。一股巨大的、复杂的情绪冲击着她——失而复得的庆幸、无法第一时间守护在侧的酸楚、对顾淮深此刻姿态的震撼,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释然。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她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默默地、贪婪地看着儿子沉睡的侧脸,仿佛要将这画面刻进灵魂深处。过了许久,她才在护士担忧的劝说下,一步三回头,极其缓慢地、忍着剧痛,挪回了自己的病房。她的背影,单薄而倔强。
**顾鸿渊的书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桌面上的星图图纸依旧散发着幽微的光芒,但此刻,顾鸿渊的目光却落在另一件东西上——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的封口处,盖着一个深红色的、带有“绝密”字样的印章,印章下方,是用遒劲笔力书写的两个繁体字:“癸未”。
周正肃立在一旁,眼神复杂。
“老爷子,‘归巢’从李峰嘴里挖出的东西……指向了这个。”周正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交代,当年……婉卿小姐被秘密带走前,曾经在顾氏老宅的某个地方,留下过一些东西……是给您的。他当时只是外围安保,无意中听到只言片语,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结合他后来被渗透的时间点,以及我们追查‘翡翠之眼’的线索……这个档案袋,是唯一符合时间点和‘癸未’代号的东西。它一直……藏在您书房那个暗格里,和‘癸未’匣放在一起,但被伪装成普通旧文件。”
顾鸿渊的指尖,正轻轻拂过档案袋上“癸未”那两个墨色深沉的字。他的手,苍老而布满岁月痕迹,此刻却微微有些颤抖。尘封二十余年的往事,如同被撬开的潘多拉魔盒,带着血腥与谜团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婉卿……他的妻子。那个温婉如水、却在他羽翼未丰时被强行夺走的女人。他一直以为她遭遇的是不测,是敌对势力的报复。难道……这一切,从那么早开始,就与“翡翠之眼”、与“夜枭”、甚至与童童身上这诡异的“钥匙”血脉有关?
顾鸿渊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杀意。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缓缓地、坚定地,撕开了档案袋那尘封已久的封口。
里面,没有太多的东西。
只有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几张边缘已经磨损、字迹却依旧清晰的、写满了娟秀小楷的信纸。
以及……一张材质特殊、触手冰凉、上面蚀刻着与星图图纸上部分纹路惊人相似、却又透出更加古老神秘气息的……青铜罗盘碎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婉卿,背景依稀可见是某个研究所或古遗迹发掘现场。她的笑容温婉依旧,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和恐惧。
顾鸿渊拿起最上面那张信纸,展开。婉卿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开篇第一句,便如同惊雷炸响在他心头:
「鸿渊吾夫,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身陷囹圄,甚至……生死难料。莫要悲伤,更莫要冲动。我所卷入之事,远超你我想象,关乎一个名为‘星图’的古老组织,以及他们追寻了千年的‘钥匙’与‘门扉’……我们的孩子……淮深……他体内流淌的血脉……或许就是关键……‘癸未’是他们行动的代号……小心……无处不在……」
信纸在顾鸿渊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瞳孔因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而收缩如针尖!
“星图”?!“钥匙”与“门扉”?淮深?!婉卿的失踪,竟然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儿子?!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指向一个比“夜枭”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星图”组织?!
“癸未”……原来并非某个年份,而是这个组织行动的代号!
顾鸿渊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他死死攥紧了那封信和那块冰冷的青铜罗盘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二十多年的迷雾,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而露出的真相,却比想象中更加黑暗、更加庞大!守护者与掠夺者的战场,瞬间被扩大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维度。
病房里,是星芒微启后父子间沉默的守望;书房中,是尘封档案开启后席卷而来的滔天风暴。新的敌人——“星图”的阴影,正从历史的尘埃中缓缓浮现。守护之路,变得更加漫长而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