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墨家众人确实在犯愁。
荣坚手里攥着一块从武安城外不远处捡到的碎铁,反复摩挲着,感知着这块钢铁的质地与坚韧。
目光时不时瞟向城头的蒸汽炮台,眼神里满是探究和痴迷,“这武安城,竟真让赵诚在半年内改造成了这般模样……
看来蒸汽机的效能,比我们预估的还要恐怖。”
他身边的关翰曾潜入过武安城,此刻叹了口气,补充道,“赵诚上任武威君才大半年,前三个月都在研究蒸汽机关,真正造城的时间不足三个月。
可你看这城墙、炮台、连弩,还有城内的驰轨车、纺织机,方方面面都用了蒸汽机,连民生都改善了不知凡几。
这效率,简直不可思议。”
“说这些有什么用!”
旁边的井邵突然打断他,似乎对他灭自己只志气他人威风很是不满,“这蒸汽机再厉害,也是靠我们墨家弟子造出来的!
本就是我们墨家的技术,若不是赵诚强行扣押弟子,那些软骨头又愿意为他做事,这般开天辟地的成就,怎么会落到一个血屠手里?”
其他长老立刻附和起来,“就是!
禽滑厘、相里勤他们也是糊涂,放着墨家的规矩不顾,竟帮暴秦搞技术,简直丢尽了墨家的脸!”
“唉,若是禽滑厘他们早些将技术完善,留在机关城,如今的机关城也该是如此模样了。”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当务之急是破城!把那些叛徒抓回来,让蒸汽机技术回归墨家才是正经事!”
“好在赵诚带着血衣军去打魏国了,武安城内空虚,这是最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又沉默下来,破城的办法,还是没头绪。
一个白发长老皱着眉,语气沉重,“可这武安城……怎么攻?
硬冲的话,并不好破,就算让咱们墨家精英子弟帮忙,普通士卒的伤亡也肯定小不了。”
“要不然,还是咱们这几个老家伙亲自出手?”
井邵却突然笑了,背着手踱了两步,目光扫过众人,胸有成竹地说:“你这是陷入了误区,我们何必要强攻?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
“哦?井长老的意思是?”白发长老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几分猜测。
井邵抬手朝着武安城的方向指了指,语气傲然,“你们忘了?
这武安城的机关、器械,全是那些墨家叛徒弄出来的!
如今城内有多少墨家弟子?
少说也有数百人!
他们虽是被赵诚扣押,也为他做了不少事,但说到底,骨子里还是墨家子弟!”
他顿了顿,声音提了几分,“我墨家巨子在此,只要巨子振臂一呼,以门规感召,他们岂敢不应?
这也是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按门规,他们背信弃义、为暴秦做事,本就该处死。
但念在他们开创蒸汽机有功,我们饶他们一次,他们难道会不珍惜?”
这话一出,长老们眼睛顿时亮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们虽是叛徒,可对墨家的规矩还是敬畏的!”
“如今赵诚不在城里,没了血屠压制,巨子开口,他们肯定会倒戈!”
“到时候他们打开城门,把城头的兵器收了,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武安城!”
“还是井长老想得周全!这办法可行!”
众人越说越兴奋,连荣坚也点了点头。
墨家门规森严,子弟对巨子的尊崇近乎本能,只要他开口,城内的弟子大概率会响应。
就在这时,燕太子丹带着焦为匆匆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忧色,对着荣坚拱了拱手:“诸位前辈,这武安堪称铜墙铁壁,可有攻城之法?”
话还没说完,井邵大手一挥,看着那武安城傲然轻笑,“太子丹不必担心!
所谓的铜墙铁壁,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此事我们已有妙计,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轻松拿下武安城!”
燕太子丹眼睛瞬间亮了,往前凑了两步,语气急切,“哦?是何妙计?还请前辈明示!”
“你且看着便是。”井邵笑着,对着荣坚抬手一礼,“巨子,请。”
荣坚微微摇了摇头,对井邵的张扬有些无奈,但心里也确实有底气。
墨家门规严格,而且每一位墨家子弟都严格遵守门规,这是他们发自内心认同,并愿意以生命去遵守的规则。
他这位当代巨子,在墨家内部,威望威信都是极高的,在墨家子弟面前,几乎等于百姓对皇帝的尊崇。
再加上城内如今并没有血屠压制那些墨家子弟,自己这位巨子,说话难道还能不管用?
荣坚先是抬手理了理身上的墨色长袍,作为当代墨家巨子,他要的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城头那些“叛门弟子”亲眼见他亲临,主动俯首。
随后他迈开步子,每一步都迈得四平八稳,带着沉稳的弧度,朝着军阵与城墙中间的空地走去,目光始终平视城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他刚走出三五丈远,还没来得及酝酿说辞,城头突然传来一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的弓弦炸响。
“嘣!”
那声音不似寻常弩箭的脆鸣,反倒像惊雷在城头炸开,震得周围空气都跟着发颤。
紧接着,一道黑影快得只剩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扑荣坚面门!
那是支比成人手臂还粗的铁制巨弩,箭簇打磨得寒光凛冽,箭杆上还刻着墨阁特制的纹路血槽,箭尾绑着的铜制尾翼高速旋转,连周围的风都被搅得乱了方向。
“大胆!”
荣坚瞳孔骤缩,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留情面,连他自报身份的机会都不给。
他下意识抬手挥袖,墨色袍袖鼓胀起来,体内真元瞬间涌出,在身前凝成一道气盾。
以他的修为,寻常暗器、弩箭根本伤不了他,可这一次,他却失算了。
“轰!”
巨弩撞上气盾的瞬间,淡青色的真元竟像纸糊般瞬间湮灭,连五分阻拦都没起到。
荣坚脸色猛地一变,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手臂传来,震得他气血翻涌,仓促间只能再催真元,双手交叉挡在身前。
可这股力道实在太猛,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脚下的泥土都被踩出三个浅坑,手腕更是麻得几乎握不住拳。
原本梳理整齐的长袍也乱了,鬓角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铁青的脸色。
作为墨家巨子,他何时在人前如此狼狈过?
后方燕国军阵里,顿时传来一片哗然,士兵们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连之前勉强维持的士气,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一个扛着盾牌的年轻士兵,手一抖,盾牌“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我的娘!这巨弩也太吓人了吧?连墨家巨子都被击退了!”
他盯着那支插在荣坚脚边不远处的巨弩,腿肚子都在打颤,“刚才那箭要是射向咱们,咱们这队人恐怕得全没了!”
旁边的伍长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发飘:“你们看城头,那蒸汽连弩至少有几十架!
要是一起发射,咱们别说攻城了,恐怕连靠近城墙都做不到,得在这儿死伤大半!”
还有人盯着荣坚踉跄的背影,小声嘀咕,“之前还觉得有墨家帮忙能赢,现在看来……
这武安城根本就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啊!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议论声虽小,可荣坚修为高深,五感远超常人,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袖口下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本想着振臂一呼,将城中的墨家叛徒感召,不战而降,让这些燕国士兵看一看墨家巨子的威严。
谁知道,这还没开口,就已经颜面扫地。
威没立成,反倒成了笑话!
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荣坚猛地抬头看向城头,眉毛竖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怒意,朝着城上怒喝,“吾乃墨家巨子荣坚!
你城中墨官皆是墨家弟子,你竟敢对我动手?!”
他深吸一口气,又拔高声音,特意朝着城头墨官所在的方向喊,“禽滑厘!相里勤!你们给我出来!
当年你们入墨家时,对着祖师牌位立过誓,如今叛门助秦,难道就不怕祖师怪罪、门规惩处吗?
还不速速出来认罪!”
他早就查清,如今武安城墨阁由禽滑厘、相里勤主导,只要这两人露面,他便能以巨子身份压服,让城内墨家弟子倒戈。
可怒喝过后,城头一片死寂,没有半个人回应他,只有风卷着城垛上的旗帜,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紧接着,更让他惊怒的一幕出现了。
城头上,原本分散的蒸汽连弩,竟在士兵的操控下,顺着导轨缓缓转动,一排排闪烁寒光的弩口,齐齐对准了他所在的位置!
箭槽里的巨弩泛着冷光,分明是随时准备再次发射的架势。
荣坚又惊又怒,胸膛剧烈起伏。
他知道不能再硬撑,刚才那一枚弩箭落下,尚且让他后退了好几步。
虽说刚才应对仓促,也过于轻视,但那弩箭的力量着实庞大。
若是几十枚巨弩同时刺来,他恐怕也要暂避锋芒,到时候还是丢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