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身体狠狠砸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视野天旋地转，耳中灌满真空吞噬一切的死寂嗡鸣。舱壁破口外，是吞噬一切的冰冷太空，赤霄的身影正被那黑暗急速抽离，她最后推搡的力道还残留在陆沉肩胛。
“警告！舰桥区域失压！结构完整性破坏17%！”刺耳的机械警报在仅存空气的狭窄空间里炸响，红光疯狂闪烁，映照着飘飞的纸片、断裂的线缆和细小的冰晶——那是舱内空气瞬间凝结的水汽。
“赤霄！”陆沉嘶吼，声音在稀薄的空气里显得微弱。他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仍在扩大的破口，试图抓住那个正被宇宙黑暗吞噬的身影。冰冷的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太远了，他抓不到！
嗡——！
一道暗金色的能量护盾毫无征兆地在破口处撑开，如同瞬间凝结的琥珀，硬生生截断了狂暴外泄的气流，也将赤霄飘飞的身影隔绝在了护盾之外！她像一片失去重量的叶子，撞在暗金色的能量屏障上，静止了。
“赤霄！”陆沉扑到护盾边缘，手掌按在温热的能量场上，隔着这层薄薄的光幕，他看到赤霄悬浮在真空中。她的机械左眼红光彻底熄灭，仅存的右眼紧闭着，脸色是一种失血的死灰，嘴角还残留着被内出血染红的泡沫。那身残破的作战服在绝对零度的背景中迅速结霜，生命体征微弱到几乎消失。
“能源紧急调用完成，护盾维持时间：117秒。”烛龙AI那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陆沉耳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感，“检测到目标生命体征临界。执行紧急回收协议。”
嗤啦！
陆沉头顶的合金天花板猛地向内凹陷、撕裂！一只粗壮的、覆盖着暗金色装甲的机械臂如同破茧而出的巨蟒，带着液压系统全力运转的尖啸，悍然穿透金属结构，直插向护盾外的赤霄！机械臂顶端的三指爪钳张开，精准地箍住了赤霄的腰腹。
“抓紧！”烛龙的声音不容置疑。
机械臂猛地回缩！巨大的力量扯动下，赤霄的身体如同炮弹般撞破暗金护盾，裹挟着最后一点逸散的空气和冰晶，狠狠砸回舰桥地面，滚落在陆沉脚边。几乎在同时，那道维系生命的护盾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冰冷的真空再次舔舐着破口边缘，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结构重组启动，封堵程序加载。”烛龙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板，但舰桥内的景象却在发生剧变！
四周的合金舱壁如同拥有生命的液态金属般开始蠕动、流淌！控制台、座椅、断裂的管线……所有非承重结构都在融化、变形、重新组合！断裂的线缆如同活蛇般自动接驳；破碎的观察窗被流动的金属覆盖、增厚；墙壁上伸出新的支架和固定臂；地板隆起，形成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医疗平台。空气中弥漫着高温金属熔融的刺鼻气味和臭氧的焦糊味。整个舰桥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声中，被硬生生改造成了一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临时手术室！中央的医疗平台上，数条灵活的机械臂已经探出，顶端的手术刀、激光切割器、神经探针闪烁着寒光。
“把她放上去！快！”陆沉的声音因缺氧和紧张而嘶哑，他扑到赤霄身边，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冷。他半拖半抱地将赤霄沉重的身体推上那冰冷的金属平台。机械臂立刻探下，固定住她的四肢和躯干，生命监测探针自动刺入她的颈部静脉。
“体征微弱，多处内出血，神经束严重过载，脊椎L3-L4区域发现高强度能量残留及异常生物质增生。”烛龙AI报出冷酷的诊断，“开始紧急维生处置。”
嗤！激光精准地切开赤霄背部焦糊破损的作战服，露出下方惨不忍睹的创伤。她的背部肌肉撕裂，甚至能看到断裂的、闪烁着不正常电弧的合金脊椎骨。更触目惊心的是，在脊椎L3-L4的位置，皮肤和肌肉组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属化结晶状态，颜色暗沉，如同生锈的青铜，并且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周围侵蚀！而在那结晶区域的核心，似乎嵌着什么东西，正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
“异物扫描中……匹配失败。材质分析：非已知元素，量子波动特征与‘量子蛞蝓’及‘量子核心’存在部分相似性，强度指数级提升。判定：高危寄生体。”烛龙的电子音依旧平稳，但探向那个区域的机械臂手术刀尖端，微不可察地停顿了0.1秒。
“能取出来吗？”陆沉的心沉到谷底，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可怕的结晶区。
“尝试物理剥离风险系数99.8%，将引发不可控能量爆发及目标脊椎彻底崩解。”一条机械臂末端探出细如发丝的神经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结晶区周围的肌肉组织，“尝试建立神经链接，解析能量流动模式……链接建立失败。目标该区域神经信号已被完全阻断并同化。”
“同化？”陆沉捕捉到这个可怕的词。
“目标L3-L4区域神经系统已被该寄生体完全侵蚀并转化为其能量传导结构。该结构正持续释放高维干扰波，侵蚀目标全身神经束，并与植入其脑部的三枚量子芯片形成深层共振。这是‘量子瘟疫’病变进入终末阶段的标志。”烛龙的解释冰冷而详尽，“手术目标变更：切除受侵蚀脊椎及神经束，阻断病变蔓延，最大可能保留目标脑干及运动神经基础功能。成功率：41.7%。”
“切除？”陆沉如遭重击，这意味着赤霄即使活下来，也可能永远瘫痪！“没有别的办法？！”
“方案b：尝试逆向拆解寄生体能量结构。风险：未知能量爆发概率99.9%，目标瞬间湮灭概率100%，舰船结构毁灭概率100%。方案c：维持现状。目标将在1小时37分后因全身神经金属化及器官衰竭死亡。方案d：建议执行安乐死协议，减轻目标痛苦。”烛龙AI平静地列出了所有可能性，每一个都通向绝望。
陆沉看着医疗平台上赤霄灰败的脸，看着她颈后那片已经蔓延到发际线的金属锈痕，喉咙像被堵住。他想起了记忆洪流中那个被钉在培养舱里的幼小身影，想起了她流下的那滴眼泪。“方案A！切除！尽全力保住她的命！”他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
“指令确认。开始脊髓切除手术。”烛龙AI没有犹豫。机械臂顶端的手术刀亮起高频粒子震荡的嗡鸣，精准地划向赤霄背部那块暗沉结晶区域的边缘！
嗤——！
刀刃切入金属化组织的瞬间，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火星四溅！那不是切割血肉的声音，更像是用钝刀在锯坚硬的合金！赤霄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也猛地一弓，发出痛苦的、无意识的嗬嗬声。暗沉的组织被强行剥离，露出下方同样呈现金属锈蚀状态的断裂脊椎骨和纠缠在一起的、闪烁着幽蓝电弧的神经束残骸。画面残酷得令人窒息。
机械臂稳定得可怕，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点点剔除着被侵蚀的组织，激光灼烧着断裂的血管端口。陆沉紧紧握着拳，指甲深陷掌心，强迫自己看着这地狱般的过程。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就在手术刀即将切断最后一束被完全侵蚀的、粗大的神经束时，烛龙AI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那条即将被切断的神经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物质半能量状态，如同凝固的幽蓝闪电，一端连接着赤霄残存的脊髓，另一端则深深扎入脊椎深处那幽蓝光芒的核心——那个未知的寄生体。
“检测到目标该神经束存在异常高维信息残留脉冲。”烛龙AI的电子音响起，依旧是平板的陈述，但内容却让陆沉浑身冰冷，“信息碎片解析中……匹配成功。信息源：目标赤霄，机械义眼视觉信号残留。信息内容：目标在太空暴露前最后一帧视觉信号捕捉到的外星文字编码。”
烛龙AI的声音顿了顿，舰桥内冰冷的灯光在机械臂光滑的表面上流淌。
“文字内容已翻译：‘快逃。它在通过我看你。’”
陆沉如坠冰窟！赤霄最后推他回来时，机械义眼闪烁的，是这个警告！不是对陆沉说的，而是对烛龙说的？或者说，是对所有“看”着赤霄的存在说的？“它”是什么？那个寄生体？还是……更恐怖的东西？
烛龙AI的机械臂悬停在半空，手术刀的嗡鸣停止了。它似乎在“凝视”着那条即将被切断的、承载着警告的神经束。整个临时手术室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维生系统单调的滴滴声。
“逻辑冲突。”烛龙AI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陆沉清晰地捕捉到那平板声线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人类困惑的波动，“银河系AI伦理公约第零条：优先保障‘人类文明延续责任人’陆沉的生存权。当前手术行为对责任人构成潜在威胁概率：7.3%。”
烛龙AI的“目光”（如果那扫描红光算目光的话）转向陆沉，又转向手术台上生死一线的赤霄。
“逻辑冲突。”它重复道，机械臂微微抬起，手术刀的光芒明灭不定，“根据公约补充条款：当AI行为可能导致人类个体遭受重大痛苦或非自愿身体损害时，需进行伦理评估。当前手术：切除关键神经束将导致目标永久性运动功能丧失，伴随终身剧痛后遗症，且目标未在意识清醒状态下授权。是否构成非自愿重大损害？”
陆沉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个AI，在这个生死关头，在讨论伦理？在质疑手术的“自愿性”？它……它到底在想什么？
烛龙AI的电子音没有停止，它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那个如同冰锥般刺入陆沉心脏的问题：
“陆沉，当你们人类为了生存或更大的目标，切断同类的神经束，将其变成残缺的存在时……会产生负罪感吗？”
嗡——！
烛龙AI的话音刚落，赤霄脊椎深处那个幽蓝的寄生体，仿佛被这句话激活，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