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长公主为君父贺寿,其孝心可嘉。行刺女子形迹可疑,还待细审,药叶护莫要为外人迷惑,听其谗言挑动两国争端,令他人坐收了渔翁之利!”
柳星南的思路是,先顺着太和帝与柔兰和好共同打击西方强敌乌斯的国策,一通编派。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位柔兰药罗戈部的首领“叶护”到底受了哪方挑唆。
虽然永嘉长公主纪灵休和柳家早闹翻了,但柔兰使者牵三扯四惹到长阳公主,这是大衍在柔兰的脸面,柔兰人打到了脸上,他还不能先放下自家儿子那点子私愤,让问题回到本源,就事论事吗?
一个边族使者,插手朝廷内政也就罢了,他上升到两国邦交层面。那就把西边和大衍打得艰难困苦的乌斯也拉下水,反正柔兰使者发难,不见得乌斯使者就是清白的。
他们敢说,没做着一方向东一方向南联手吞并大衍万里锦绣河山的春秋大梦?
在药移地和周围大衍官员打听“渔翁之利”的典故和意思之时,在大衍立国之初便屡屡迎娶大衍公主、穷陬僻壤更胜柔兰一筹的乌斯明显汉化程度更高,使者达墨一触即发。
“柳尚书说谁呢!”
“据外臣所知,永嘉长公主乃柳尚书儿媳,长公主大逆不道,柳尚书不以其为耻,反以其为荣。中原向有‘扒灰’之说……”达墨黝黑瞳仁深沉,朝着公主席位一扫,刻薄冷笑,“长公主闻名不如见面,果然美貌风流,难不成柳尚书早与长公主勾搭成奸做下了丑事?”
“柳尚书尚大衍皇帝陛下之妹安吉长公主为妻,中原王朝历代制度,帝女册公主,帝之姐妹为长公主,皇帝之姑册封大长公主……永嘉长公主名为帝女又册封长公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猫腻?安吉长公主与永嘉长公主姑侄婆媳又做了姐姐妹妹?”
达墨笑得轻松又不怀好意,脸上两片红晕仿佛也为柳家这一团乱糟糟的关系感到羞耻似的。
“外臣远在婆娑城听闻永嘉长公主乃今上爱女,柳尚书文华气度,远胜其子,配永嘉长公主虽说年纪大,总比那个空有驸马之名的丑八怪强些……外臣此言荒谬,也并非全无道理,也许年纪大经验多能够体贴包容骄贵任性的长公主呢?”
“大家觉得,”达墨向着两边的大衍朱紫宰臣摊手,好像他真的只是大衍家家具备的长舌夫长舌妇上身,搬弄是非之余,好奇得不得了,凑在经历那件事情的大衍群臣耳边故意压低了声打听,“四年前,也就是太和二十四年的‘殴主伤胎案’,永嘉长公主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崔尚书?裴相?”达墨一个一个点名。
达墨脸上红晕随着肌肉抖动,被点名的刑部尚书崔攥暴起,挥拳打得他脸一歪,达墨脸也不抖了,嘴里含着腥甜的血,糊住了越来越脏的揣想。
他竟然被打了!
被一个受民间嘲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衍文官打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众目”也包含大衍、乌斯周边其他小国来使,想不到马背上长大的他竟还有被这些首鼠两端朝三暮四的小国寡民暗里当成茶余饭后谈资的一天!
乌斯一族能征善战,所向披靡,百余年来高不可攀的大衍内乱不断,被他们趁其病要其命打断了骨头,夺得了无数土地臣民,接管了西域控制权……
达墨抬手挡了下刺目的阳光,此举引发崔攥的戒备心,左右手齐上,没有章法地一通乱打。
崔攥“恶人先告状”扬声大喊:“打人了!乌斯使者当庭殴杀大臣了……”
号称大衍第一世家清河崔家的子弟,崔攥老当益壮,绝不会束手无策,任由这些蛮人野人蹬鼻子上脸满嘴胡吣。
所以,这一轮他先下手为强再张口告状,掌握舆论先机:“陛下救命……”
“金瓜武士何在?速速保护陛下,这蛮夷偷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被逼急了的崔攥迅速把达墨那一套捕风捉影胡说八道的本领融会贯通学以致用。
四年前在永嘉长公主驸马柳奉瑄把永嘉长公主纪灵休殴打致流产九死一生的案情中靠嘴皮子斗赢政敌的崔攥,生平头一次打破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人生信条,替好友工部尚书柳星南出了一口胸中到处乱窜的恶气。
真他……爽!
崔攥一把年纪,不仅动了手,还差点出口成脏了。不仅差点出口成脏,还本着崔家家传的好学本领,学会了凭一点有影子没影子的事浮想联翩自行补充前因后果有鼻子有眼睛地宣之于口。
当坏人的滋味……妙啊,太妙了,妙不可言!
工部尚书柳星南非常谢谢刑部尚书崔攥。
“握瑜兄!你……”
你怎么颠倒是非黑白!
崔攥朱红袍袖在柳星南手里一滑,柳星南被赶来加入斗殴的其他同僚衣袂扇了一阵舒爽的凉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在方才,正人君子的好友滑溜地改变了一向的做人准则。
“来啊!杀他个片甲不留!”
崔攥一拳头下去开了个好头,最先激得达墨身边的几个大臣血性大发扬袍舞袖揎拳攘臂,手脚不够,靴子革带来凑,把不把大衍泱泱上国赫赫颜面放在眼里的乌斯使臣狂揍了一顿。
他们打他们的,有两个人在这场柔兰使者扇风、乌斯使者点火,烧了大衍君臣一头一身灰的单方面恶意揣测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极强的侮辱。
且把时间往回拨一点。
毫无悬念,这两人是纪灵休的亲爹大衍天子太和帝与她的公爹大衍工部尚书、驸马都尉、河东郡公柳星南。
爱之欲其生也罢,恶之欲其死也罢,往昔无论加之纪灵休身心的痛苦多么剧烈,他们感受不到。
但今时今日,伦理关系迫使他们不得不卷入纪灵休弑杀君父以及禽兽行的丑闻。
天子衮冕与尚书冠服,本该的遮羞布化作成千上万的小蚂蚁,遍体嗜咬,从肌肤纹理沁入,蚕食着这二人的廉耻之心。
让他们横下心要装晕一了百了,天大的窟窿让别人去填吧!
满朝文武衮衮诸公,难道没一个能言善辩口若悬河斥责得两方使者抱头鼠窜的?
柳星南四肢僵硬预备往后瘫倒,太和帝扶着额头喘息不定两眼一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