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星南与安吉长公主把纪灵休带走后,纪灼被翊卫抬下去 ,从上至下各色人等纷纷咳嗽了几遍清嗓子。
几国使者故意作难,轻微的“哎哟”声和不断的嘶嘶声提醒刚刚发生的闹剧与丑事,太常礼官生硬地念起其他皇子王孙献礼贺寿的礼单,内教坊伶人杂技走索等节目也抬了上来。
“皇七子衡阳王纪弭献和田玉雕汗血宝马!”
“皇八子纪驰献蓝田玉雕松鹤延年山子一尊、山水人物山子一尊!”
太和帝无甚心思地看过,象征性嘉奖了几句。今年的万寿节过成这样子,到这个时候他只盼着雕龙绘凤铜漏的水流得快些,赶紧散了。
“皇长孙纪暄献手写万寿图一轴!”
太常礼官唱礼过后,包玉拉长声也唱了一遍,挥着拂尘指挥小内官站位,展开狭长的图卷。
太和帝眼神随着展开的卷轴从右往左看去,金光璀璨,似乎没有尽头。
各式各样的“寿”字密密麻麻,排列整齐,布局合理,墨迹浓淡适中,金粉沿边双钩。
“皇孙这一份寿礼可见是用了心的,”包玉眉欢眼笑,呵腰凑在太和帝跟前,“一万个‘寿’这得写多久哟!”
“难为他!”太和帝跟着笑了一声,这一份礼也确实足够带起氛围,他问起纪暄的伤,“前几天他不是刺臂祈福误伤了自己么?如何了?今儿朕看他是没来……”
包玉见太和帝有几分提起兴致,便挥手让小内官捧着万寿图轴去宗室席上给几位好书道的亲王郡王鉴赏。
“可不是嘛!一大早东宫的承瑞就来向老奴告罪,说皇孙殿下的伤还渗血呢……”他忽然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又打了一嘴巴,懊悔似的,“瞧老奴这张嘴,没个忌讳!”
包玉够识趣,且这会儿宗室席位上商量指点着卷轴上的形态不一的字体颂扬开来,太和帝心中沉重的不快也被一阵送爽凉风驱散。
“这个字有先太子之风……”
“嗳!那明明是先琅琊县公的笔意,骨肉亭匀……不信?不信你把状元郎叫上来问问……”
瘸腿的平昌郡王和肃宗第四子、太和帝皇叔汝南王纪和瑛小声争起来。
八皇子纪驰轻哼了一声,嘀咕,本就一个风格流派,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
赵王纪和玉的捧场则十分大声,没见过世面似的嚷嚷:“臣那几个不成才的儿孙合写过百寿图的,这万寿图还是头一回见……圣上不愧万岁之名,连收到的寿礼也如此别出心裁……”
“对!”高阳王纪嘉祯附和,“臣和九公主也看了半天,这些字虽然现在看着墨迹深浅相当,是放了有段日子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实际上墨色还是有细致的区别,可想而知皇孙不知道分了多少日子才写成的……这一片孝心,难得呐!”
至此,起哄喝彩也渲染出了万寿节真心实意的热闹吉庆,以裴渡为首,宰辅大臣也凑过品评了几句。
于是,太和帝的赏赐便理所应当,大手一挥便道:“皇孙孝心可嘉,赏玉如意一对,紫毫笔十管。”
“包玉,你着人送去东宫,看看什么菜色合适,也送几样去!”
包玉揣着拂尘,下颌一点一点,听得细心。
这是下面一个侍立的内官趋步奔过来,包玉听他附耳说过后呵呵笑出来,笑声里流淌着的尽是欢喜。
“圣上大喜,圣上才想着皇孙,皇孙这可就亲身来给您贺寿啦,着实孝心可嘉呀!”
包玉话音未落,众人随着轻悄的脚步,看到身穿柳绿色寻常袍服的单薄少年趋步走上前来。
“孙儿恭祝皇祖父万寿无疆,愿我大衍江山永固。”
纪暄下拜,清冷的音色含着病弱的气息,但并不妨碍他皎如玉树青竹的风姿。
场中暗暗又是唏嘘一片,只一抹衣影快速划过,抽气声不断,有人忆起先太子风华,有的小娘子则比对起崔郎、何郎、常家九郎与颜家世子的姿仪,一时难以分出先后。
太和帝问候了纪暄的伤势,让他入座。
南月使者献礼时,已临近赐宴结尾,全场没几个人当回事。
毕竟大衍文化昌盛,天朝上国大旗不倒,能和大衍掰一掰腕子打得有来有回的让其吃暗亏,除了西边的乌斯,就是来自北方的柔兰。但这两家使者作为重点关照对象,在群殴中被揍得最狠。
而夹在乌斯和大衍之间两头受气的南月本身没什么存在感,几家心急的,竟悄悄让跟着赴宴的侍女仆从清点出门带的行李包、荷包等小物。
一阵环佩叮当声传来,五身着彩斑斓的服饰南月使者晃着额间缀着的银月与耳垂上硕大的绿松石,捧着朱漆礼盒沿着长长的甬路走上前来。
“南月国使者高塘,恭祝大衍皇帝陛下万寿无疆。”高塘的上京官话说得生硬,却字字清晰,“我主特命微臣献上厚礼,愿两国永结盟好。”
太和帝微微颔首,包玉拂尘往左肩上一搭,虽然他手里早握着鸿胪寺送来的礼单抄本,还是拿捏出御前第一人的气派上前取出礼盒里的礼单,用宦官特有的腔调念道:“南月国进贡翡翠如意一对,孔雀羽扇十柄,象牙雕件……”
一样一样,念得四周坐席上的人直打瞌睡。
一刻钟后,这份礼单念完了。
“还有一件特殊礼物。”高塘提高声补充,在御座之下两边的宗亲席位扫了一圈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此物不便写在礼单上,需当面呈献。”
“十年前的巫蛊案……”
殿中顿时一静,宰相裴渡眉头紧锁,而坐在勋贵席位的琅琊县公颜徵则挺直背脊——十年前,章屈戌平定太子叛乱后故作姿态避嫌,正是他接替章屈戌主理巫蛊案后续。
太和帝撑着头,白玉旒乱窜,包玉忙给他腰后垫了个团龙暗纹腰枕。
高塘拍了拍手,四名身穿藤甲的南月武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壮年男子步入大殿。那人手脚戴着镣铐,衣衫褴褛,却仍昂首挺胸。当他抬起头时,周遭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