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本黄历看看,常度如是想,他今天绝对和崔颂仪犯冲,走到哪儿都能碰到。
碰到也就罢了,说个悄悄话,哪儿哪儿都被听到就很不对劲。
“常某竟不知,崔郎有听壁角的癖好……”常度高冷面具立刻便给自己戴上,冷嘲热讽。
“九哥,贾二娘子。”崔颂仪彬彬有礼,捧着一个剔红佛手纹大方盒子,不紧不慢四两拨千斤怼了回去,“崔某亦不知,九哥锋芒毕露,是在口舌上。”
好嘛,真是哪里痛,就往哪里踩。
迎春憋笑,常度可是出了名儿的寡言少语,绣衣卫秘档批注“本性冷冽,一向话少”。
“九哥先请,崔某替阿檎给贾二娘子送些物件。”崔颂仪一本正经道。
这常度就不乐意了啊!
论亲疏,迎娘是我常家表亲;论远近,你崔颂仪是我常家女郎婿。内外有别,常频婆吃错药了,一点规矩礼仪不懂让你来送东西?亏你还是博陵崔氏世家子!
“崔郎给二娘送东西是什么理儿?你与我走,咱们去听雪筑找崔姨娘理论理论!”常度抓住崔颂仪上臂,硬拖着朝听雪筑的方向去。
听雪筑崔姨娘崔无量,是常无娶的第四位姨娘,册封秦国夫人诰命,名义上位置排在现存的静宜轩李姨娘李圆娘之后、宁嘉院王姨娘王令淑之前。曾生下常无的第六子与第七子,七郎早年夭折,常无曾想把常度给她养,被崔姨娘拒绝。
常频婆能嫁进“五姓七望”之博陵崔氏,这位崔姨娘居功甚伟。
而常度的六哥,前几年在对战乌斯的小打小闹中阵亡。
“九哥九哥……”崔颂仪一叠声叫起来,急中生智,摒弃门阀世家风仪一脚勾住路边一棵挂了果的海棠树,树上绿叶子摇得哗啦啦响,枝叶间隙的白絮飞下来些许,“九哥,一切好说,咱们动口不动手……”
“是阿檎看出崔某有事,给了崔某送衣裳这个事由,这件事与崔某十七姑全无干系,便就不要惊动她老人家了。”
常度拖着崔颂仪的手劲儿松了些,他早就看出这小子不对劲儿。
改揪着崔颂仪衣领按着往游廊朱红柱子上碰出“咚”的一声,常度嫌弃似的甩了甩手掌不存在的尘灰。
“请九哥回避。”崔颂仪整理着被常度拉扯得凌乱的衣衫,面红若霞。
常度不为所动。
崔颂仪转向看热闹的迎春,似寻摸出遥远记忆里的一毫相似,而他只能装作对面不相识。
“请九哥回避。”迎春无奈摊手,崔颂仪眼神过分多情惑人,怪不得一个个都会错了意。
连她都不得不按照他的意会言传,完成他的心愿。
“你确定?”
“我确定。”
常度转身走出了十来丈,在游廊拐角背身停下。粉壁黛瓦,一簇嫁接到树木上花开正好正红粉白的月月红映衬,斯人落寞无限。
迎春目送至此,鬓边珍珠一荡侧身,崔颂仪站在她身后三尺之距,抱着剔红盒子,手指无意识摸索着上面镂雕的花纹。
“这个花……是不是还没开?”
游廊栏杆下的花圃,正对他们的位置种着一片宽剑形叶子的植物,一丛丛黄绿叶子弯曲的弧度似兰非兰。耸立的花茎举着一颗颗约二寸长的微有裂痕,形似花苞的东西。
“是已经开过了。”迎春斜坐在栏杆上轻声道,只管望着花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是崔姨娘养的花,早年她也好奇,问过花匠品名。
“叫作扁竹花,花是紫色的,形若翩飞的蝴蝶,又叫紫蝴蝶。”
迎春多说了这一句。
她坐在这里,一个人近,一个人远,都在此时时空陪着她。
她分外能体会到纪绿沉的情绪与无力。
那么多人爱慕九公主,可公主有她必须前行的道。
常度不必抱歉,下嫁淄青,是纪绿沉自己选的。
是殿下的每一个选择,推导出如此结果。
如果殿下不想去淄青,殿下的有的是办法。前世纪绿沉,便是哄着纪暄替她上了花轿。
“贾二娘子,裙子脏了。”
“我知道。”
崔颂仪抱着盒子,穿廊风吹落一两片月月红花瓣。
他在看花,也在看她,不知所措。
她看似随和,其实这会儿紧张得要死,他都知道。
“阿檎说,这件裙子颜色浅,称你。”
崔颂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不浪费这来之不易的一刻相见。
现在的她防备心很重,全身上下衣裳纹理,就连裙摆的泥点子,都在质问:
我们很熟吗?
很熟,曾经很熟。
崔颂仪每一个字都咬在唇间,眼含热泪,说不出口。
她不认识他了。
他打开盒盖揣在腋下,把盒子放在栏杆上,推了推。
一件春梅红撒花罗裙叠得一丝不苟。
裙子和崔郎玉骨都在迎春的余光里,她看见他嫌盒子没放正,还伸指头调整角度。
“替我谢过三娘子。”
她好像知道他是谁,又好像不知道,无头苍绳一般到处乱撞。
迎春只能等崔颂仪说,但崔颂仪又难为情地不说。
“时候不早了,老夫人处该传晚膳了……”
迎春站起身,低头抱起盒子,珍珠流苏甩到脸上,小碎步窜开。
“迎……迎娘先回去换衣裳了……”
她慌乱得几次踩到裙角,险些把自己绊倒。
危险,太危险了。
她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她控制不了。
崔颂仪是常频婆的夫君啊,与她毫无干系。
纪绿沉有所求,也为人玲珑,所以与和柳奉瑄虚与委蛇。
可她对“姐夫”无所求啊。
迎春只顾着向前跑,忘了常度就在那个方向,猛然便撞进一片骨肉停匀的胸膛,隔着衣料,她的脸“噌”地便被烫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
剔红盒子抵在常度身上,迎春站稳脚跟,拔足还要再跑却被常度虚扶着她双肩挡住了去路。
他仔细端详她不正常的躲闪与慌张。
“崔颂仪对你无礼?”
“没有的事!”迎春急忙一口否认。
“你们何时有的交接?”
那一串珍珠摇摆不定,她也被问住了。
“你若是不知道,我便去问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