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窈一指迎春气愤不已:“公主殿下明鉴,这个小狐媚子勾引皇孙未遂,恼羞成怒要杀皇孙灭口……皇孙迫不得已才和她扭打……”
呃?迎春下巴微侧,惊诧地听下去。
“要儿,住口!”纪暄喘吁吁,狭长眼眸低垂,束发的素帛从鬓边连同碎发一并垂下。
他伏在朱柱碧栏斑驳的光影里,极力克制自己的弱小无助,而欲盖弥彰,我见犹怜。
“姑姑……不关贾二娘子的事……”他试图解释。
“殿下,贾二娘子还羞辱皇孙天生孤寡,克父妨母!”章窈快速分析纪暄最后的叫喊,又添了一把柴。
“皇孙素来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这些年……您明里暗里也帮着皇孙出了不少头,最清楚不过了……”
章窈仰着一张抹得五抹六道的脸庞,泪眼丸澜。
公主出门办事让她留守府中,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
自去年九月父亲被罢相,章家便如同风口浪尖上的小船,她也惶惶。
今日给纪暄的飞鸽传书断了,不出意料,纪暄便找上门来。她更衣离开纪暄视线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出事了。
既然纪暄和贾迎春的架势不死不休,她不帮着把贾迎春咬死,今日失职在族姑母章良娣那边恐怕很难过得去。章良娣万事不管,旁的都好说话,任她颐指气使也好脾气,唯独这一个儿子看得眼珠子心肝肉宝贝疙瘩似的。
更何况,除掉贾迎春,再没人能抢走她公主身边第一人的位子。
“二娘子,先太子为救你而死,你不思图报反而对太子殿下的遗孤下此毒手!”
“要儿……要儿!”纪暄忙去扯章窈衣袖,“莫要再胡言乱语……真不关贾二娘子的事……”
不知纪暄有意无意,他和章窈这双簧唱得极好。
常度落在纪绿沉后面几步进来,也听了个大概。要不是他知迎春为人和他三脚猫的功夫,且他目力好,望见迎春脖子上的淤青和红痕,还真就被骗过。
“胡言乱语!”
常度举着温热的油纸包叉手,行礼动作不甚标准:“九殿下,贾二娘子年纪小,听不得如此污言秽语,臣送贾二娘子先回承香殿。”
“常家哥哥……”章窈面色一白,扑到常度脚下扯着他的袍摆恳求,“常哥哥,要儿所言句句属实,请九哥看在往日曾……议亲的份上,信要儿一次。”
她娇羞地别开头,手指无意识卷着常度的袍角,小儿女态十足。
呵,贾迎春年纪小?
都是不相上下的年纪,才选给公主做伴读,她贾迎春凭什么冰清玉洁听不得污秽?要不是她爹爹当年拒绝结亲,她和常度怕是孩儿都有了。
常度不过是她章要儿挑剩下的,一个胡女生的野种,国仇在先,她看一眼都嫌脏。
已经演到了这个份上……那不得再演一演疯一疯恶心恶心?
但回答章窈的,是无边的静默以及常度抽出软剑割断她抓着的衣角。
“章四娘子……请自重。”
说话的是纪绿沉贴身女官顾盼,肯弯腰把委在尘埃里的章窈扶一扶的也是。
常度充耳不闻,只向迎春走去。
当年常无有意和章家结亲,不过希图儿女姻亲能够弥补将相之间的旧怨,好一同为国出力。
挑他,不只是因为他和章家四娘子章要儿年岁差较小。
从他个人角度,他不仅对这桩亲事没什么兴趣,甚至愤恨于他们母子被作为文臣武将争斗的玩物。
何况那日是他母亲忌日,他还遇见了……
常度加快脚步。
“常……”章窈似不可置信,抓着衣角零落如梨花。
“依常卿所言,”纪绿沉多情的眸子掠过常度捏着的油纸包,“杨记的胡饼趁热最好。”
“谷雨来长阁殿一趟,本宫这里有太医署新配的化瘀药膏,你来拿一些给你们二娘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都是聪明人,章窈瘪了瘪唇,再攀咬没有任何意义,白白给那起子小人看笑话。
她狠狠擦掉脸上恰到好处的绝美泪滴,和顾盼一左一右,搀着恹恹的纪暄去纪绿沉的长阁殿。
迎春始终未发一言,这场闹剧纪绿沉不需要她自证。
但纪暄带给她的阴影,久久难以祛除。
至此,她来到大衍十年,现实中的事情从她这个“路人甲”的角度几乎与话本《春风桃花》毫不相干。
迎春躺在花梨木美人榻上翻过来覆过去,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又把被子掀开一大片,心烦意乱。
闭上眼,一会儿姜齐掐她脖子一会儿纪暄掐她脖子,黑暗中纪弘遥远的残影微微含笑。
太子纪弘救她性命,她的回报并不能单纯焚香致祭啊。
她并不知道,纪暄竟成了这样。
“二哥哥……”
迎春轻声呢喃,挥扇仕女图屏风外常度咬胡饼的“咔嚓咔嚓”声一顿。
觉得杨记胡饼趁热好吃的不止纪绿沉,晨间迎春也是这么告诉常度的。要新出炉趁热吃,而不是丫头小厮们买回来二次加热。
“祖母要给你说亲吗?”常度“哗啦”碰倒了一堆画轴,失声道。
迎春倒把这回事情忘了,她今年便要及笄,名义上她养在常家。常家的长辈少不得要代行父母之职,为她择婿。
大衍民风开放,民间成年男女两情相悦自行结合尚能够得到父母的理解。
世家大族把相看对象的画像拿出来任由女儿家拣择,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常老夫人命人把这些画轴送来有些日子了,一直被她收在书箱里吃灰,这几日老夫人那边遣人催问过好几次,谷雨早上拿出来她还没细看,常度就来了。
“是……但我……”迎春从榻上坐起来。
她不想成亲,至少目前她还没有这个想法。
这些她借自身便利饱读诗书,“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唐诗人白乐天写得很明白。她前生,可不就是这么过来了。
今生固然好过了一些,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样生不如死的路,她再也不想走了。
既然由得她做主,干嘛自讨苦吃?
“没有你合眼的?”常度在纱屏前身影恣意晃动,嗤笑道,“这两天催得紧吧?祖母倒是真心为你打算。”
迎春从他声气儿听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但她很快抓住重点:“这两天怎么了?和我结亲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