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胖子趴在隔壁病床上,哼哼唧唧地对着小护士离开的方向龇牙咧嘴,后背三道被尸煞利爪(虽然是幻境)留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陈忘川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双手,虎口缝合的地方隐隐作痛。皮夹里那张刚被胖子摸过的银行卡还残留着那厮的体温和汗渍。
陈忘川终于忍不住了,侧过头,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债主”,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东西……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吗?还留在这儿干嘛?”
葛云衣闻言,缓缓转过头。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视线从窗外移开,精准地落在陈忘川脸上。
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和救命恩人说话就用这种口气?”葛云衣看向窗外。
“走?又走去哪里?”她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反问得理直气壮,“我也没钱。”
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抬了抬,指尖精准地指向陈忘川枕头底下那个刚被胖子蹂躏过的皮夹,或者说,指向里面那张刚被胖子奉若至宝的银行卡。
“反正,你很有钱。”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比如“今天天气不错,适合被包养”。
陈忘川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胸口有点闷。这逻辑……强大得无法反驳。
没等陈忘川消化这“被包养”的潜台词,葛云衣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深邃的黑暗,仿佛在自言自语:
“况且……”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难得地透出一丝极淡的困惑和凝重,
“我也不知道那枚双鱼玉佩……该如何使用。”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陈忘川的全部注意力。玉佩的使用方法?
连葛云衣这种级别的“专业人士”都摸不清门道?这禁忌之物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趴在隔壁床上的胖子也竖起了耳朵。他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八卦和好奇心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葛云衣,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探究表情:
“葛……葛女侠……那……那个啥……胖爷我一直有个事儿想不明白!”
他喘了口气,“你说……那主棺材里躺的要是李少君那老小子……那……那长沙王吴芮呢?他……他不是被利苍弄死了当蘑菇养料了吗?他的尸首……到底在哪儿啊?难道……真被蘑菇啃光了?”
陈忘川的目光也凝重起来,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巨大疑团。
葛云衣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看着窗外,仿佛在斟酌。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胖子粗重的喘息和日光灯的嗡鸣。
陈忘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哪有什么真正的长生?哪有什么彻底的不朽?”
他看向葛云衣,又扫了一眼满脸求知欲的胖子:
“耳室石棺里那具寒酸的枯骨,是利苍。他用王侯做阵眼,用邪术窃取气运生机,用双鱼玉佩锁魄守尸,妄图与辛追一同飞升。结果呢?他成了枯骨,刻下了‘长生未果’的警示。辛追的尸身看似千年不腐,却被守尸狸锁魄共生,怨念滔天,留下蚀丹断路的诅咒。而那具躺在核心帝棺里的‘女尸’……”
陈忘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墙壁,回到了那阴森恐怖的主墓室:
“无论是谁,是辛追,还是李少君,或者别的什么……在那种扭曲的共生、邪术的侵蚀、玉佩诡异力量的影响下,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不再是‘人’了。她的‘形’或许保留,但‘神’早已湮灭。某种意义上,她就是吴芮的另一种‘延续’——一个被利苍的野心、李少君的邪术和玉佩的禁忌力量共同制造出来的、充满怨毒和扭曲的……‘活尸容器’。
吴芮的气运、精血、乃至一部分被邪菌扭曲的‘存在’,都被强行灌注进了那个躯壳里,成了那‘长生局’的一部分祭品和养料。
所以,问吴芮在哪里?他就在那具棺材里,以一种比死亡更可怖的方式‘存在’着。”
胖子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连后背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他娘的……这……这比死了还惨啊……永世不得超生啊……”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乱转,显然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同时也在盘算着下一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陈忘川,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老陈……那……那咱们接下来……咋整?是……是去那个……罗布泊?找那个真的双鱼玉佩?毕竟……那里可是出过事的地方,假玉佩都那么邪乎,真货肯定……”
“回家。”陈忘川打断胖子天马行空的臆想,声音斩钉截铁。
他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先回家。我得……找我爷爷。”
“找你爷爷?”胖子一愣。
“嗯。”陈忘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老爷子……他年轻时候走南闯北,见识过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他书房里……有几本压箱底的笔记和残卷,是从我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里面记载的东西……很杂,很偏门,甚至……有些邪门。
我记得……小时候无意中翻到过几页,好像……就提到过‘双鱼’、‘镜像’之类的词眼,还有……一些关于西北荒漠、远古遗迹的零星记载。”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得回去查清楚!没有线索,去罗布泊就是送死!”
胖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了角落里的葛云衣。阳光(虽然现在是晚上,但胖子脑补了)仿佛给她冷艳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尤其是那运动服下傲然挺立的饱满弧度,在胖子眼中简直熠熠生辉。
胖子咽了口唾沫,脑子里那点不安分的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他挤出一个自认为魅力十足(实则猥琐至极)的笑容,朝着葛云衣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用自以为只有陈忘川能听到的音量(实际在安静的病房里清晰可闻)说道:
“嘿……老陈……你说……这妞儿……这么死乞白赖地跟着咱……会不会是……嘿嘿……”
胖子挑了挑他那几乎看不见的眉毛,一脸“你懂的”的贱笑,“看上胖爷我了?毕竟……胖爷我风华正茂,玉树临风,虽然现在……咳咳……稍微破了点相……但底子还在!
绝对是绝色佳人……啊不!绝代佳男啊!你看她那眼神……是不是……是不是总往胖爷我这边瞟?哎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患难见真情?美女爱英雄?……”
胖子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横飞,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左拥右抱(虽然另一个是幻想)的美好未来。
他甚至挣扎着想侧过身,给葛云衣展示一个更“完美”的侧颜杀。
然而,他最后一个“情”字的尾音还在病房里回荡……
“咻——!”
一道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极限的黑色残影,如同地狱射出的追魂箭,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精准无比、毫不留情地从陪护椅的方向电射而来!
目标直指胖子双腿之间那刚刚恢复了一点知觉的脆弱部位!
正是葛云衣那只穿着干净运动鞋的右脚!
“嗷呜——!!!!!”
一声比在古墓里被尸煞抓伤时更加凄厉、更加绝望、更加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穿了县医院住院部三楼的宁静!
胖子脸上的贱笑瞬间凝固、扭曲、变形!他眼珠子暴突,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整张脸由蜡黄瞬间涨成酱紫色,又迅速褪成死灰!
他像一只被丢进滚油锅的巨型龙虾,身体猛地从病床上弓弹而起!双手再次死死捂住裆下要害,整个人缩成一个剧烈颤抖的球,在病床上疯狂地翻滚、抽搐!眼泪、鼻涕、口水混合着因为剧痛而喷出的唾沫星子,糊了满脸满床单!
喉咙里只剩下“嗬嗬嗬”的倒气声和意义不明的、濒死般的呜咽!
“再有一次,”葛云衣冰冷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万年不化的冻土,在胖子杀猪般的惨嚎背景音中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宣告死刑般的平静,
“断的就不是子,是根。”
她慢悠悠地收回脚,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蚊子。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扫过痛得快要昏厥过去的胖子和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表情的陈忘川。
陈忘川默默地拉高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回家之路……看来注定不会平静了。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是野狗进来了吗?怎么又狗再叫”
这一句陈忘川再也憋不住了,笑的整个人都颤抖,葛云衣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莫名其妙”护士见没人理会她,又独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