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的晨光里浮动着细碎的尘埃,沈栖凰突然屈膝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磕首的声响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起,也让年迈的神医踉跄着后退半步。
\"太子妃娘娘使不得!\"老者慌忙去扶,枯瘦的手指触到她发间的银簪——那是萧执圭当年在风荷苑送她的定情之物,\"老身愧不敢当......\"
\"先生救了阿圭的命,\"沈栖凰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簌簌作响,\"便是沈栖凰的再生父母。\"
她想起方才听到的换脸秘辛,想起萧执圭在药王谷承受的削骨之痛,泪水决堤而下,\"若不是先生,我早已在龙渊剑下......\"
神医连连摆手,雪白的胡须颤抖着:\"是老身抹去了他的记忆,害你们分离数载......\"
他从袖中摸出褪色的绢帕,上面绣着半朵残荷,\"当年在军中,七皇子与太子殿下常对着你的画像发呆,一个说'阿沅笑起来像荷花开',一个说'她一点在等着孤'......\"
沈栖凰接过绢帕,指尖触到绣线磨出的毛边。
那是她十六岁时绣坏的帕子,不知何时落在了萧执圭手中。
晨雾透过竹窗,将她的侧脸染上柔光,忽然想起慕容玦每次在蘅风苑看她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痴迷——原来不是巧合,是刻在灵魂里的本能。
\"可有办法让他记起往事?\"她抓住神医的袖口,像抓住救命稻草。
老者沉吟片刻,从药箱底层取出个青铜小盒:\"需得大梁皇室秘药'还魂草',此草只在乾元殿后的忘忧涧生长,如今......\"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在七皇子殿下手里。\"
沈栖凰的指尖骤然收紧,青铜盒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想起萧承锐疯魔的眼神,想起他看到她背叛出轨江遇之伤痛的眼神,胃里一阵翻涌。
\"先生可愿随我回大晟皇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我需要你帮我调养身体,更需要......\"
她看向竹门外慕容玦焦急踱步的影子,\"瞒着他一切。\"
\"老身遵命。\"神医拱手行礼,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定当助娘娘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慕容玦推门而入时,正看见沈栖凰将青铜盒藏入袖中。
她脸上带着泪痕,却笑靥如花,像雨后初晴的湖面。
\"栖蘅,先生说什么了?\"他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我的病好了。\"沈栖凰反手握紧他,指尖蹭过他腕间的旧疤——那是换脸手术留下的痕迹,如今却被她当作萧执圭当年为她挡箭的印记,\"先生说心结解开,便能痊愈。\"
\"真的?\"慕容玦猛地将她抱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
他埋首在她发间,贪婪地吸着蘅草香,\"太好了......太好了......\"
神医在一旁轻咳两声,指尖搭在沈栖凰腕脉上:\"娘娘虽心结暂解,但心神耗损过甚......\"
他看向慕容玦,\"需得老身随驾回宫,用药王谷的秘药慢慢调养。\"
慕容玦立刻点头,看神医的眼神充满感激:\"先生肯出山,是大晟之福!\"
他完全没注意到沈栖凰与神医交换的眼神,没看到她藏在袖中的青铜盒,更没察觉她那句\"病好了\"背后,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返程的马车碾过苍梧山的青石路,慕容玦忽然捂住额头,低声呻吟。
\"怎么了?\"沈栖凰连忙扶住他,触到他额角的冷汗。
\"头痛......\"慕容玦靠在车壁上,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青铜手术刀划开皮肉的刺痛、浓烈的麻沸散气味、神医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忍一忍,太子殿下\"......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脑海,让他呼吸急促。
\"是不是路上颠簸?\"沈栖凰替他按揉太阳穴,心中一紧。
这是换脸手术的模糊记忆在作祟——神医说过,忘忧散的效力会随情绪波动减弱。
慕容玦闭着眼,感觉脸颊传来灼烧般的疼痛,仿佛又回到了药王谷的竹楼。
他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能听见骨刀刮擦颧骨的声响,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气味......
\"栖凰......\"他无意识地呢喃,随即猛地睁眼,困惑地看向沈栖凰,\"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头痛'。\"沈栖凰不动声色地递过温水,指尖却在颤抖。他差点喊出\"栖凰\",那个她本来的名字。
神医从车帘缝隙看了一眼,对沈栖凰微微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晟皇宫的凤仪宫已重新铺满白蘅草,沈栖凰坐在窗前,看神医将最后一味药倒入砂壶。
药香袅袅升腾,与记忆中风荷苑的熏香重叠,让她恍惚看见萧执圭推门而入,笑着说\"栖凰,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娘娘,该用药了。\"神医将药碗递过来,眼神复杂,\"老身已飞鸽传书给江遇之大人,让他在大梁边境接应。\"
沈栖凰接过药碗,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
她知道这碗药只能暂缓病情,真正的解药在千里之外的乾元殿,在萧承锐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中。
夜深入寝时,慕容玦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梦见自己被绑在石床上,神医举着银刀靠近,刀刃反射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疼......\"他捂住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刀割的触感。
沈栖凰立刻点亮烛火,看见他痛苦的模样,心疼不已:\"又头痛了?\"
慕容玦抓住她的手,眼神茫然:\"我梦见有人在割我的脸......\"
他顿了顿,看向自己映在铜镜中的面容,\"栖蘅,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受过很重的伤?\"
沈栖凰的心猛地一揪,强作镇定地替他擦汗:\"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快睡吧。\"
她吹灭烛火,在黑暗中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些痛苦的记忆。
而此刻的大梁乾元殿,萧承锐正对着沈栖凰的画像饮酒。
他指尖划过画像上她的眉眼,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阿沅,你终究会回来的......\"他举起酒杯,对着画像喃喃自语,\"回到我身边......\"
宿命的齿轮再次转动,将相隔千里的三人,重新卷入爱恨情仇的漩涡。
这一次,谁能笑到最后,谁又将葬身于权力与情感的废墟之中?
无人知晓。唯有凤仪宫的白蘅草,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见证着一个关于遗忘与追寻的秘密,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