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喧嚣与酒气似乎还残留在巨大的套房空气中,混合着食物残留的香气与杯盘狼藉的景象。
艾尔玛正努力地踮着脚尖,试图将一串挂在悬浮灯饰旁边的、由细小发光水晶串联成的装饰帘幕归拢得更规整些,小小的身影在空寂奢华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认真。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神还带着微醺的迷离,动作却固执。
三个男人则酒足饭饱地瘫在各自的位置上,发出满足而浑浊的哼哼声。
查理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被美食美酒填得溜圆的胃,眼皮沉重地半阖着。乐则直接躺在了冰凉光滑的地板上,一条胳膊搭在额头上遮挡光线,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起伏。
咕咕更是如同一滩软泥般,窝在那把他之前垂涎不已的、由凝固星光构成的半透明懒人沙发深处,只剩花白的胡子尖露在外面微微颤动。
奢华带来的短暂震撼似乎已在饱食之后沉淀为懒洋洋的满足与疲惫,像一层温暖厚重的毛毯,裹住了身体的每一寸感官。
“嗝……饱了……真饱了……”
查理发出一声长长的饱嗝,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满足,
“老子感觉……能睡到后天去……”
“睡得着就好……”
乐的声音从地毯上闷闷地传来,
“就怕你……被这金丝雀窝……熏得睡不着……”
“嘿嘿……老头子……就快睡着了……这……这椅子……真他娘的……舒服……”
咕咕的嘟囔带着睡意,从沙发里飘出。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侍立在套房入口附近阴影里、如同雕像般无声无息的安德鲁总管,步履极其轻缓无声地移动到长桌区域旁数步之遥,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微微躬身。
“尊敬的殿下,乐指挥大人,咕咕先生,”
他保持着那无懈可击的恭谨姿态,声音如同经过调试般清晰悦耳,
“贾巴沃克塔楼底层的‘星语地脉汤泉’,于一个时辰前便已准备就绪。水温已调试至最适体感范围,池底的舒缓咒文阵列亦已启动。倘若您及贵属此刻有洗浴放松之兴,请允许下官指引路径,遣散闲杂,确保您享受绝对的安宁与私密。”
总管的话语如同一枚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三个昏昏欲睡的男人耳边荡开涟漪。
“汤……汤泉?”
查理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银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哦,牛批,还有这种东西的,我马上试试!”的了然覆盖。
顶级酒店的配置,似乎就该这样面面俱到。他没立刻回答。
躺在地毯上的乐却像被“汤泉”这个词点醒了某根筋,他猛地坐起身,晃了晃还有些迷糊的脑袋,眼睛里瞬间亮起一种带着醉意的新奇光芒:
“温泉?好地方!好啊!正好解解乏!坐了一路马车!一身土腥味加酒气!泡泡去!查理老弟!去不去?”
他看向查理,声音洪亮。
窝在沙发里的咕咕也立刻探出了花白的脑袋,浑浊的老眼努力聚焦在安德鲁身上:
“啥?温……温泉?老头子……在南海……泡过那海边的热泥汤子……倒是舒坦……这地方的……肯定更高档!去……去!必须去!”
他对一切“高级”和“免费”的东西都抱有本能的热情。
“嗯……行吧……”
查理也站起身,伸了个巨大的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正好……让这身饱饭气……散散……”
他瞥了一眼还在踮脚够帘幕的艾尔玛,
“加菲猫!别弄了!赶紧歇着去!或者……你自己也找个池子泡泡?”
他指了一下方向,那里有通向套房内独立套间的门,显然主卧配备了私人浴房和可能的小型水疗设施。
艾尔玛立刻放下手臂,小脸微红地点点头:
“好……好的勇者大人……我……我不需要……”她小声说,似乎对这种多人公共汤池天然带着一丝怯意。
在安德鲁总管无声而高效的引领下,三人穿过套房内部的几道由柔韧星纱帘幕隔断的优雅空间,走向一条略为隐秘、镶嵌着散发幽蓝微光的细碎水晶墙砖的旋转石阶。
石阶蜿蜒向下,坡度舒缓,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混合着特殊矿物硫磺,幽冷花香和暖湿水汽的复合气息。一种有别于上面套房空间的气息开始笼罩他们,安静,湿润,带着自然的微鸣和流淌的水声。
台阶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如同墨玉般漆黑光润的石门。
安德鲁总管上前一步,将一块镶嵌着星图纹样的黑色玉符按在门框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内。厚重的石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但温度宜人、令人瞬间毛孔舒张的湿热水汽扑面而来。
“请。”
总管微微躬身,并不进入。门内自有穿着统一白色贴身布袍的低阶侍役恭候在内。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穹顶如同倒扣的深蓝色玉碗,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发光晶石,模拟着深邃静谧的星河夜空,柔和的光线在弥漫的水汽中弥散如雾。
视线所及,是大小错落、形状各异、由整块巨大的平滑石材开凿出的天然汤池。池壁并非寻常石块,而是某种温润如玉的深色材质,带着天然的细腻纹理,在星辉水汽中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池水清澈见底,呈现一种深邃而诱人的蓝绿色,水面翻涌着细密如同珍珠串的气泡,散发出暖意和淡淡的、类似雨林植被混合特殊矿物的复合清新气息。蒸汽氤氲,如同薄纱般在空气中浮动、盘旋。空气温暖湿润,却不粘腻。
更令人惊奇的是池水的状态。不同汤池的水面高度、波动幅度、甚至翻滚的泡沫大小都各不相同!几近静止的、如同巨大蓝色晶体的“静池”;
水面持续翻涌着碗口大小乳白色气泡的“沸泡池”;还有水流如同小瀑布般从一侧岩壁上汩汩流下、砸在石台上溅起细密水花的“激流池”……更有一些小型池子掩映在天然的、由巨大光滑卵石堆叠形成的隔断之后,私密性极好。
乐一马当先,像是进了自家后院的澡堂子,毫无顾忌地就大步踏了进去,脚下踩着的是同样温润光滑、略有凹凸感的黑色水磨石材地面。热气和湿气瞬间包裹了他。
“嚯!好地方!”
他赞了一声,声音在空旷而充满水汽的空间里回荡扩散开来,带着一种满足的共鸣。他扭头对还在门口张望的查理和咕咕喊道,
“比老子在霜牙沟泡的那野温泉强多了!老头子!快进来!别让这热乎气儿跑了!”
咕咕跟随着乐钻了进来,一双老眼立刻被眼前这魔幻般的景象点亮,贪婪地打量着四周,嘴里啧啧有声:
“我的个乖乖……这石头……这水……简直像……像神话里的水妖老家!值!这钱花得值!”
查理最后一个迈过门槛。脚踩在温热的、带着湿气的石材上,暖意瞬间透过脚底传来浓郁而恰到好处的暖湿气息包裹住身体,带着硫磺的矿物质气息和花草的清新,非常舒适。他看着眼前这巨大、静谧、充满自然与魔法和谐交织景象的空间,连日的奔波疲惫仿佛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卸下的地方。
“三位贵客,”
一名身着纯白布袍的年轻侍役无声地迎了上来,垂首恭谨道,
“更衣区在屏风之后。所有浴袍、浴巾均已备妥,全新未使用。若有任何需要,触碰您身边石壁上的月光贝标识即可。”他侧身引导。
所谓的更衣区,同样布置得大气舒适。由巨大的深色磨砂石块垒砌成半人高的天然隔断,内里是宽阔、干爽的木质平台,上面整齐码放着一摞摞叠好的纯白色柔软厚浴巾、及一件件同色系的、宽大舒适的浴袍。旁边还有专门摆放脱下的衣物鞋帽的深色藤条筐。
乐手脚麻利地开始扒拉他那身崭新便服外套的盘扣。咕咕则看着那柔软厚实的浴巾浴袍,又看看自己身上刚才在餐桌上沾了些油渍的衣物,脸上露出“暴殄天物”般的心痛表情:
“啧……这好料子……弄脏了多可惜……”
但还是快速地脱下了外衣。查理也脱下略显紧绷拘束的丝绒衬衫,换上那件过于宽大、但触感异常柔软的纯白浴袍,系带一扎,舒适感瞬间释放。
从更衣区再次转出,步入汤池区域。没有了衣物的束缚,只裹着单层浴袍在暖湿空气中行走,皮肤暴露在舒适的温度下,那份放松感更加透彻。
咕咕看着一个巨大无比的乳白色沸泡池,水面翻腾着密密麻麻、如同牛奶煮沸般的白沫,水声咕嘟作响,热气腾腾,如同大地喘息。他迫不及待地就想去试试。
“等等!”
乐却突然喊住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竖在旁边的、同样由深色温润石材刻成的铭牌。铭牌顶端刻着一个什么玩意查理看不懂的字。
“看清楚!那间……是女汤入口!虽然现在里头没人,老头子你想去偷看不成?”
“啥?!”
咕咕吓了一跳,老脸涨红,连忙后退两步,
“女……女汤?!艾尔玛丫头在另一边?”
他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指着另一边一个几乎对称的入口,那里的铭牌上刻着风格类似的另一个字。
“当然!”
乐咧开嘴,哈哈一笑,
“还能让你这老不羞进去?”
他率先迈步,
“这边!跟哥走!”
男汤区域的入口同样幽深,但进入之后,空间虽略小于刚才的混合前庭,却更加开阔自然。视野所及是更为壮观的连片大型汤池,以平滑的黑礁岩和巨大的卵石天然分隔,掩映在氤氲的白色水汽之中。远处隐约传来模仿瀑布冲刷深潭的哗哗水流声。
池水的形态更多样。既有静如冰面的深蓝静池,也有热气逼人、水面如同沸水般激烈翻涌的乳白泡沫池,还有水流从一侧高达数米、如同巨斧劈砍般嶙峋的假山岩壁上冲击而下,注入下方浅池的激荡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硫磺气味和暖湿的水汽。
“嚯!够劲儿!这才对嘛!”
乐满意地点点头,三下五除二就甩掉了身上那件宽大的白浴袍,春光乍现!
他显然没打算保留那最后一点布片。几乎是同时,噗通两声水响!
咕咕和乐两人,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毫无优雅可言的姿态,几乎是同时把自己砸进了离入口最近、水温最高、翻腾得最激烈的那个巨大乳白色泡沫池里!激起的水花巨大,滚烫的热水和细密的白色泡沫瞬间淹没了他们的胸腹!
“嗷——!烫!爽!”
咕咕在水里一哆嗦,瞬间酒意全消,下意识地要往出爬,但随即又被那包裹全身的极致暖意和气泡轻抚皮肤的酥麻感给征服了,舒服得哼唧一声,顺势就赖在了池沿光滑的石头上,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任由热水将自己全身包裹。
“哈哈哈!老东西!就这点出息!”
乐整个身体都浸在翻滚着碗口大小乳白色泡沫的热水里,就留个脑袋在外面。热气熏得他麦色的脸庞通红,深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惬意和戏谑。
“怕啥!这温度正好!滚烫!给老子这身筋骨好好松松!”
他一边说,一边掬起一大捧混着泡沫的热水泼在脸上脖子上,水流顺着宽阔厚实的肩膀和鼓起的胸肌线条滑下,在幽暗的池边灯光下闪烁着水珠的反光。
查理则慢了一步。
他脱了浴袍,但他没立刻跟着那两个“莽夫”跳下去。他先是用脚在池边试了试水温,水温确实很高,但并不至于无法忍受,反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望。
他缓缓滑入水中,坐在池边光滑的石阶上,让热水从脚踝、小腿、然后漫过大腿、腰腹,最后将胸膛也覆盖住。一阵巨大的舒适感如同电流般瞬间蔓延全身!旅途的尘埃、晚宴的油腻、酒精的晕眩、精神上的紧绷……仿佛都被这滚烫、饱含力量的液体冲刷、溶解、驱散!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发自五脏六腑的叹息:
“……操……真舒服……”
整个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向池底光滑的石壁靠去,头部枕在池边一条设计巧妙的、凹陷下去刚好卡住后颈的光滑弧线上。闭目享受这片刻的松弛。
“是吧?!”
乐在那边的乳白泡沫池里听见查理的叹息,得意地大声说,
“老子就说没白来吧!这池子……能续命!”
咕咕被烫习惯了,也开始享受起来,哼哼唧唧地说:
“续命不续命……老头子不知道……这骨头缝里的寒气……倒是真给冲出来不少……舒服!比南海那热泥巴坑……强一百倍!”
一时无话。只有远处人造瀑布的水流冲击声、近处池水翻涌的咕嘟声、以及人体挪动带动水流搅动的细微声响。静谧的热气包裹着三个男人。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酒精似乎被蒸腾出一部分,脑子开始清明了些,但身体却更加慵懒。
乐整个人几乎埋在水里,只有肩膀以上露出水面,强劲的胸肌和臂膀在泡沫间隙随着水流起伏隐约可见,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
咕咕又扭头看向查理这边。查理仰躺着,水温将皮肤浸染成健康的粉红色。他的身形是典型的青年男性骨架匀称型,肌肉薄而紧实,覆盖在修长的骨骼上,线条流畅但不如乐那样虬结贲张。
“啧啧啧……”
咕咕搓着老脸上的水,眼珠子在乐和查理之间来回转悠,嘿嘿笑道,
“看不出啊看不出……乐老弟这身肉……可真结实!跟练过铁布衫似的!鼓囊囊的!一看就有劲!”
他又看向查理:
“小大人……瞧着倒像个……书生?斯文……太斯文了!跟乐老弟这身板一比……嘿嘿……差得远哪!”
查理本来闭着眼享受,听到这话,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一条缝:
“老东西……懂个屁……老子这叫……优雅内敛型!懂不懂?肌肉大了……费粮食……”
他嘴上不认输,身体却下意识地在水里微微绷紧了些,想让薄薄的胸肌显得厚实点。
“优雅?内敛?”
乐在旁边猛地从水里冒起半截身体,热水哗啦流淌而下,他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泡沫和热气,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嘿!老弟!男人!就得看这身力气!看这膀子!看这肩膀头子!”
他故意用力弯曲手臂,绷紧肱二头肌和三角肌,麦色的皮肤上水珠滚落,厚实的肌群隆起贲张,清晰有力地鼓起轮廓,在幽光和水汽中如同盘踞的岩石!
“花架子好看顶屁用?得能打!能顶!关键时候能砸烂对面狗杂种的脑壳才行!”
咕咕立刻拍马屁:
“对对对!乐老弟威武!这肩膀!这胳膊!一看就能抡起五百斤的大锤!砸谁谁开花!”
查理看着他俩一唱一和,翻了个白眼,身体却往水里缩了缩,让水面只盖到下巴:
“能打有个屁用?能当饭吃?费粮食!懂不懂?还得拼脑子!”
他拍了拍自己浸在水里的胸口。
“切!”
乐不屑地嗤笑一声,放下手臂,溅起一片水花。
“莽夫就莽夫!老子认!老子这一路过来,靠的就是这身蛮力扛事!靠脑子?前哨营里那些猴精猴精的老油条?心眼儿比迷宫还绕!有用吗?遇上硬茬子一样歇菜!关键时刻,还得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本事顶用!”
他语气激昂,显然不认同查理的“头脑理论”。
“就是!就是!乐老弟话糙理不糙!”
咕咕立刻附和,他也动了动自己瘦骨嶙峋、但颇为结实的手腕和胳膊,
“老头子我年轻时候……没少靠这双手上的巧劲……呃……吃饭!”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含糊过去,
“力气……那也是本事!”
查理懒得跟他们争辩肌肉美学了。热水的浸泡似乎让某些更柔软的话题浮上了水面。
乐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舒服地叹了口气。幽暗的灯光穿过水汽,落在他麦色的脸上。他看着远处瀑布池水帘后朦胧的光影,过了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带着点好奇、又有点促狭的语气,隔着漂浮的乳白泡沫问查理:
“喂,查理老弟……这会儿艾尔玛丫头不在……”
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热气里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丝男人的促狭,
“当哥的问你个实诚话……”
查理心头一跳,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乐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响起:
“你觉得……艾尔玛……和咱们旁边你那副官……”
“这两位……哪个对你心思?”
咕咕瞬间竖起耳朵,也顾不得泡澡了,身子往这边挪了挪,花白胡子兴奋得直抖,明显准备听八卦。
查理被热水熏得有点烫的脸似乎更热了。他瞪了乐一眼:
“放屁!老子一个王子!什么……什么心思不心思的!她们都是我伙伴!”
“嗨!得了!少跟老子装!”
乐吹了个口哨,激起一圈水纹,
“伙伴?天天对着棺材说梦话的是谁?还有那小猫女!又是开店又是安排院子!啧!又是膝枕又是关窗的!小动作一套接一套!不是心思是什么?装!接着装!”
咕咕在一旁帮腔,挤眉弄眼:
“就是就是!小大人!瞒不过明眼人的!您就实话实说呗?乐老弟这是在帮您参谋呐!”
查理在水里有点坐不住,感觉热气都往脑袋上涌。他梗着脖子:
“参谋个屁!老子不需要参谋!”
“不需要?”
乐嘿嘿一笑,“那不行!哥哥我得对得起你那声‘大哥’!这样!”
他掰着手指数起来,
“论长相……艾尔玛这小脸蛋……挺精致耐看吧?皮肤也好,白里透红的,瞧着就水嫩!还有那……”
乐的目光似乎越过水雾,在回忆艾尔玛的身形,尤其是今天晚宴时,那身合体的新衣裙勾勒出的轮廓。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男人之间的、纯粹欣赏的态度:
“那身段……啧啧……该有的地方是一点不含糊!该细的地方……又细得跟柳条似的!一看就……嗯……很有料!”
咕咕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对对对!艾尔玛丫头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还得了?”
乐话锋一转:
“至于萝卜子副官嘛……”
他眉头微皱,似乎在努力回想,
“脸盘子也挺秀气!是那种……嗯……带着点英气的俊俏!眼睛贼亮!蓝头发……也稀罕!至于……”
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词句,
咕咕接话道:
“萝卜子那姑娘……是够猛的!发起狠来……小豹子似的!”
乐总结陈词:
“所以说……各有千秋!艾尔玛是温顺可口的小羔羊肉!萝卜子……是带劲儿的椒盐小炒!老弟你嘛……”
他眼神揶揄地看着查理,
“就看你好哪一口了?是想弄个温柔小厨娘……天天给你烤甜糕暖被窝呢?还是喜欢那种……能提着电叉子跟你并肩子冲锋砍人的虎妞?”
“滚你大爷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查理差点从水里跳起来,热水哗啦四溅,
“老子的副官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你就搁这儿编排‘椒盐小炒’?!还有加菲猫!什么厨娘暖被窝?她就是个毛丫头!你们这帮牲口!”
乐毫不在意他的炸毛,反而大笑起来:
“急了急了!哥哥我这不帮你分析分析嘛!哈哈哈哈!没想法你急什么?脸都红了!”
咕咕在一旁添油加醋:
“就是!小大人!这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您将来继承王位,三宫六院也得填不是?先预备几个……呃……感情深厚的……正合适!”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预备个屁!”
“嘿嘿……”
乐笑够了,看着查理那副窘样,也放过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烫热的池壁上,脸上因为热水浸泡而泛着红晕。那双总是充满神采的深褐色眼眸望向深邃水汽的虚空处,里面浮起的却不是之前的调侃,而是一种带着遥远回忆和一丝温柔的朦胧光彩。他端起刚才放在池边一块凹陷石台上的木质酒杯,喝了一大口。
“……说起来……”
乐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不再是刚才的促狭,而是一种仿佛沉浸在旧日光影里的轻柔语调,带着热水浸泡后的松弛和酒意的微醺,
“老子当年……在霜牙沟……也有过那么一两个……看得上眼的姑娘……”
咕咕立刻停止了看查理笑话的动作,耳朵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哦?霜牙沟的姑娘?快说说!乐老弟!”
连沉在水里的查理,也忍不住侧目望了过去。
“……第一个……是隔壁老石匠家的……闺女……叫……小翠吧?好像是这名……”
乐的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氤氲水汽,
“小时候……爬我们家土墙头子……偷我家……嗯……晒的山枣干子吃……被老子逮住过好几回……”
“后来呢?”咕咕急切地问。
“后来?没有后来了。
”乐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大雪封山那年……她爹接了个去山下镇子修桥的长活儿……听说桥快修完的时候……被冻断的木头砸断了腿……没救回来……她娘一个妇道人家……守不住寡……带着她和弟妹……嫁给了一个山下杀猪的鳏夫……听说……过得不太好……”
乐的声音带着点微不可闻的叹息,
“后来……我走了……再也没见过……”
咕咕脸上的兴奋淡了点,哦了一声。
“还有一个……”
乐的眼神又飘向更远的地方,
“是村西……赤脚大夫……张驼子叔的……独女……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眼睛……特别亮……也特别干净……像山里的泉水……村里人都叫她……哑泉……”
“哑巴?”
咕咕愣了一下。
“对。”
乐点点头,
“别人觉得她是个残废……可老子觉着……她那眼睛……比那些整天叽叽喳喳、心肠弯弯绕的小丫头片子……强太多了!她特别能干……洗衣砍柴、采药晒药……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性子也倔!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有段时间……我爹不在家……我娘病得厉害……高烧不退……咳得人都迷糊了……大半夜的……雪下了膝盖深……村里的大夫都嫌远不肯去……我急了……跑到她家院子外面……拿石头砸她家窗户……想求她爹救命……”
“结果……出来的……是她……”
乐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风雪夜的刺骨寒冷和焦急绝望:
“隔着矮墙……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吓人……我用手比划……指着我家的方向……又做出咳嗽和发抖的样子……她看了几秒钟……点点头……转身就回屋了……”
“我以为她不管……结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和她爹……一个背着大药箱子……一个抱着好几卷厚兽皮褥子……从门里冲出来……雪深得站不稳……她爹……张驼子叔……那老腿脚本来就不好……差点一头栽进雪窝子……是她!连拖带拽……硬是顶风冒雪……把她爹拽到了我家……药箱子一点没湿……”
“那一晚……要不是张驼子叔……和我娘说……他带来的那种特别苦的草药汤子……我娘……熬不过去……”
“后来……我给她送过野兔肉……她给我晒过新采的山草药……就这么……嗯……算是……挺好……吧?”
“再后来……就是那场大雪灾了……
”乐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村里饿死冻死的人……太多了……到处都乱……我爹也……”他没说下去。
“张驼子叔……在年前刚进冻鬼峡采一味稀有的冬药……就没出来……死无全尸……”
“……哑泉她娘……本来就体弱……饿得受不住……夜里偷偷想去刨村里冻死的牲口……掉进了结冰的旧雪窖……没爬上来……”
“……等我从霜牙沟走的时候……哑泉……带着她一个饿得只剩把骨头的傻弟弟……跟着其他活下来的人……逃荒去了南方……不知道去了哪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乐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尾巴。
他端起酒杯,仰头把里面的麦酒全部灌了下去。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在咽下某种沉重的东西。水汽缭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抹因为追忆故人而生出的短暂温柔,被深沉的水光和一种经历沧桑后的静默替代了。
咕咕也沉默了,难得地没有接话,花白的胡子尖微微抖动了一下。气氛因为乐的讲述而陡然变得凝重了几分。
池水里只有泡泡咕嘟的声音。
查理靠在另一边池壁上,看着乐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格外深邃硬朗的侧脸轮廓。那短暂流露出的柔软和随之而来的静默,让乐不再是那个粗豪的战士或爽朗的兄弟,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往、在风雪夜里失去过温暖火光的男人。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咕咕,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乐的侧脸,又看了看沉默的查理,突然小声咕哝了一句,带着点故意打岔转移气氛的意味:
“哎……其实吧……要老头子我说……艾尔玛丫头和萝卜子副官……都挺好……小大人您……都留着呗?大的上战场帮您砍人……小的回来给您做点心捏肩膀……多好!左右都舒坦!嘿嘿……老头子给您当管事……保管看得严严实实……不让她们打起来……”
查理差点被咕咕这“齐人之福”论给噎死!
“滚你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砸碎你那满脑子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