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潺潺流过石滩的小溪,从喧嚣归于平缓。故事已经讲到了旅程的尾声——如何在乐的打点安排下,他们乘坐马车,穿过了漫长而寒冷的原野,最终抵达了这座被称为王都心脏内城的地方,住进了这家超乎想象的“侯爵套间”。
随着讲述结束,房间里最后那点言语的余韵也消散了。
寂静重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温暖而又沉静的重量。
艾尔玛蜷缩在另一张单人沙发里,怀里抱着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柳条篮子,小小的下巴轻轻抵在篮沿上,呼吸均匀绵长,白色的猫耳朵在睡梦中偶尔会无意识地抖动一下,已经完全沉浸在梦乡里。
萝卜子依然睁着那双明亮的深蓝色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查理,仿佛还沉浸在他描述的画面中。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流光在她清澈的瞳孔里映出细碎的、跳跃的星光。她听得太入神了,脸上因困意泛起的薄红被精神支撑着,尚未显现明显的疲惫。
查理也看着她,心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讲完了,似乎也把这个傻妞彻底拉回了他触手可及的现实世界。
他满足地长长吁了一口气,像搬开了心头一块无形的大石。那口浊气在温暖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明显。
“行了,本殿下的光辉事迹就先讲到这儿。”
查理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身体在柔软的沙发里又往下沉了沉,
“天也不早了。你看加菲猫……睡得跟个小猪似的。”
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那个散发着冷硬光泽的木质棺材。那口曾经承载了萝卜子、也象征着马格最后终结的巨大木箱,此刻安静地杵在那里。
“……萝卜子,”
查理的声音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折腾这么一大圈,刚醒透就得听老子唠叨这么多废话,够呛了吧?赶紧歇着去!”
他抬手,指了指那张在套房最内侧区域、看起来宽大无比、如同悬浮云台般的夸张大床。
“喏!那家伙归你了!看你洗得干干净净的,正好配那张大白新床!舒舒服服睡一觉!”
查理想了想,
那好啊,她睡棺材,我也睡棺材!
正好我也试试睡棺材是啥感受!
萝卜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张奢华得令人咂舌的大床,然后又看看自己身上舒适宽松的丝棉长袍,像是还没完全从故事里回过神来。
“……我?”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张床,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我睡……睡那里?”
“废话!”
查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难不成让你还睡那棺材里?跟老子挤一块儿?”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指了指自己窝着的沙发,又指了指旁边艾尔玛趴着睡的小沙发,意思很明确——这里只有两张供单人坐卧的软榻,那张大床是主位。
“……不行!”
萝卜子几乎是立刻摇头,语气坚决,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惶恐,
“那……那应该是您的寝具……我……我只是您的……副官……怎么能……”
她咬了下嘴唇,脸上瞬间涨红了,
“这……这是僭越!是大不敬!是对您身份的不尊重……我……”她一着急,连之前那种刻意强调的尊敬称谓都忘了,只记得拼命摇头。
“僭什么越?敬什么不敬?老子的床老子安排!你是副官,那也是老子封的!”
查理坐直了些,眉头皱了起来,
“让你睡个好觉怎么了?这他娘的算哪门子不尊重?!”
他厌烦萝卜子这种根深蒂固的阶层观念。
他只觉得现在需要让这个刚醒不久、还经历了一场大哭的傻妞好好休息。
这小娘们,老子必须好好调教一下!
“可是……身份……”
萝卜子急得声音都高了点,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艾尔玛,又压低了声音,努力想解释自己心中的秩序,
“殿下您是王子……是勇者!我只是……只是平民……还承蒙您搭救……我……我怎么能睡在您的卧榻之上?这是……这是不合规矩的……身为副官,更要恪守自己的本分……绝不能……”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坚持和一点点对冒犯规则的恐惧。虽然她心中对查理的亲近早已超越了这种冰冷的规定,但从小刻进骨子里的观念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铁闸。
“狗屁身份!狗屁规矩!”
查理忍不住骂了出来,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银发。
他跟这个世界的阶级思想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他看着萝卜子那副固执又焦虑的样子,心里有点窝火,更多的是无奈。
“老子让你睡哪就睡哪!哪那么多废话!”
“赶紧去!这是命令!想当老子副官第一要紧是什么?听话!”
“……命令也不行……”
萝卜子也站了起来,小脸依旧涨红着,眼神倔强,但声音却小了下去,带着一丝挣扎,
“……您是王子……我……”
“你再啰嗦信不信老子把你扛过去?”查理故意沉下脸,语气带着恐吓。
萝卜子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她不怕查理的恐吓,但看着他为自己着急上火的烦躁样子,内心深处那份仰慕和依赖又占了上风,让她不忍心再跟他争执下去。可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躺上那张象征王权的床。
她的目光在查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和他身后那张奢华的大床之间来回游离,脑子里天人交战。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经过极其艰难的心理斗争。萝卜子咬了咬下唇,抬起眼睛,飞快地瞄了一眼查理的脸色,然后视线又低垂下去,盯着自己光洁的脚趾头在地毯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乎含在嗓子里,带着巨大的羞怯和一种豁出去的意味:
“……那……那要不……您……您也睡那里……床……床很大的……”
这句话一出口,查理愣了。
萝卜子的脸瞬间红得如同火烧云蔓延到了脖子根,她飞快地用双手捂住了脸,指缝里露出的耳朵尖也是滚烫的。她几乎不敢去看查理此刻的表情!
这……这要求太……太大胆了!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无法接受自己独占那张床,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把王子赶到别处去睡。
同床?天啊……光是想想……她就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一起……睡?”
查理像是被这石破天惊的提议噎住了,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他的目光在萝卜子通红得像小番茄的耳朵尖上停顿了一秒,又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张直径足有四米的巨大圆床……好像……确实……挺大的?别说睡两个人,睡四个都绰绰有余!
心底那点因为僵持而生的火气和无奈,莫名其妙地“噗”一下全消失了。
他甚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出来。
这可是你这傻妞要求的!
“……行啊!”
查理工夫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意味,
“既然你强烈要求,又这么为本殿下分忧……那本殿下就勉为其难……挤一挤好了!”
他背着手,一副“老子给你面子才答应”的得意模样,迈开长腿就朝那张大床走去。
“省得你再想东想西睡不着!赶紧过来!”
萝卜子还捂着脸僵在原地,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勇者大人……他……他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没有呵斥她的放肆?没有觉得她不知廉耻?就这样……好像去吃顿饭那么轻松地同意了?!
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冲击着她。查理那毫不在意的态度,像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冲垮了她心里那道名为“身份尊卑”的沉重铁门。
等她晕乎乎地抬起头,发现查理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张悬云台一般的巨床边。他毫不客气,直接三下五除二甩掉了脚上的靴子,然后像个称职的顾客一样,直接掀开了外面那层垂顺感十足、如同天鹅绒般厚实的雪白被褥一角。
“……嗯……还行……”
他甚至还像试睡一样,用手掌拍了拍那看起来就极度蓬松柔软的床垫,发出低沉的回响。
“……快点的!”
查理扭头,看着还傻站在沙发边、满脸震惊和羞臊、小嘴都忘了合上的萝卜子,不耐烦地催促,
“磨蹭什么呢!刚才还着急上火不让老子睡棺材,现在又不动了?”
“……哦……哦!来了……”
萝卜子如梦初醒,慌忙答应了一声。她能感觉自己脸颊烫得像着了火,连带着脖子都热乎乎的。她低头不敢再看查理,赤着的小脚踩在温润的地毯上,挪着小小的步子,一点一点地朝着那张巨大的圆床挪过去。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着力。
她几乎是以一种慢动作爬上了那张对她来说过于宽大和高耸的床。
厚厚的、不知道填充了多少珍贵羽绒的柔软床垫立刻像温柔的海洋一样包裹住她。她摸索着,爬到距离查理掀开的被角最远、几乎贴着圆形床沿的边缘位置才停下来。
她僵硬地平躺下来,身体绷得笔直,像一块被放平的木板。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放在小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闭着,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不停地颤抖。身上那件丝棉长袍的柔滑触感此刻格外清晰,让她觉得自己像只被剥了壳的煮鸡蛋暴露在灯光下。
“……”
灯被关上了,房间里黑暗了下来。
查理瞥了一眼那个恨不得缩到墙缝里去的小身影,又好气又好笑。这睡法?跟躺棺材有区别?不对,比躺棺材还累!好歹棺材里还能随便翻身!
“……喂!”
查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点无奈的调侃,
“你这是准备在这儿站军姿还是怎么着?挺尸呢?”
萝卜子吓得身体一颤,长长的睫毛如同被惊扰的蝶翼猛地掀开,蓝色的眼睛里全是惊惶无措:
“……我……我……”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查理干脆侧过身,手臂撑着脑袋,一条腿屈着,隔着偌大一张床看向那个恨不得消失的萝卜子,
“床这么大!还隔着八丈远呢!老子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老子这儿位置多宽裕!你挤那边干嘛?掉下去摔成傻子算谁的?”
“我……我睡这里挺好……”
萝卜子小声地、固执地回应,她甚至小心翼翼地又往边缘挪动了一点点,身体蜷缩得更加厉害了,像一只努力把自己藏进蜗牛壳里的幼兽。肩膀因为用力绷紧而微微颤抖。
查理看着她的样子,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极其清晰的情绪——不能让她这么睡!
“啧!真麻烦!”
查理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低吼了一声!然后,在萝卜子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他猛地一掀被子!高大的身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猛地扑了过来!动作快得让萝卜子根本来不及反应!
唰啦!
柔软的厚被被大力卷起!查理整个人直接越过横在两人之间的巨大空档!
噗通!
床垫发出一声沉闷的挤压声!
查理已然直接落在了萝卜子身边不到半尺远的空位上!
紧接着——
萝卜子只感觉眼前一暗!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年轻男性特有的阳光与汗气混杂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那是查理的手臂从她颈后直接伸了过来!
唰——!
如同铁箍般,稳稳地、强硬地圈住了她单薄的身体!
他的动作甚至因为发力过猛而显得有些笨拙和突兀!手臂在碰触到她肩膀和颈侧肌肤的瞬间似乎还极其短暂地僵了一下,随即以一种更快、更坚定的姿态将她往自己怀里猛地一带!
“唔!”
萝卜子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惊吓到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卷入漩涡的小舟,瞬间被卷入了那个宽厚、结实、带着惊人热度的胸膛里!
查理的动作粗暴直接,没有任何铺垫。他的手臂收拢得极紧,仿佛在控制一件极易损坏却又价值连城的珍宝,不允许有丝毫逃离的可能!
“乱动什么!给老子老实点!”
查理带着点凶巴巴的口吻命令道,声音响在萝卜子头顶。
他的胸膛紧贴着萝卜子僵硬的后背,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隔着薄薄丝棉睡袍的温热体温和那急促到快要爆炸的心跳擂鼓声。
萝卜子已经吓傻了,
虽然之前自己也被查理抱过,不过那是之前躲避狗头人的攻击,和这次的性质差太远了!
难不成,难不成他想!
“勇,勇者大人,请,请温柔些,呜。”
挣扎?抵抗?抗拒?
她压根不敢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给我过来!”
查理直接顺手把萝卜子抱怀里,好像抱着抱枕一样。
“……呃……您……”
萝卜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点茫然和困惑的哼唧。她的双手甚至没有抬起来推拒,就那么僵硬又顺从地垂放在身侧,任由自己像个人形抱枕一样被查理的臂弯固定住,动弹不得。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两颗心脏隔着胸腔震动彼此的怦怦声,以及窗外城市模糊遥远的光源透过水晶幕墙投射进来的微弱喧嚣。
“……嗯?怎么?”
查理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带着一种得逞后的得意和一点点试探的紧张,
“还准备跑?”
他的手甚至还作势要再收紧一点!
“……没……没有……”
萝卜子把脸埋得更低了些,声音闷闷地从他的胸膛布料里传出来,像蚊子哼哼。
她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能煎鸡蛋了。勇者大人的心跳声……好快……也好响……像鼓点一样震着她的耳朵……让她脑子里晕乎乎的。
“……那就行了!以后都给老子睡这里!”
查理显然很满意这个“没有反抗”的回答。他仿佛觉得任务完成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也松弛下来,带着点倦意,
“累死老子了……赶紧睡!别折腾了!”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箍住萝卜子的手臂并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反而像盘踞的树根找到了最贴合的位置,把她稳稳地固定在自己和柔软的床铺之间。
他的下巴似乎无意识地轻轻抵在了萝卜子湿凉柔顺的深蓝发顶。那里散发着一股酒店特供沐浴精油的淡淡花香,混合着萝卜子自身那种干净的、属于年轻女孩的清新体息。
很好闻。
查理脑子里莫名地闪过这个念头。这味道和萝卜子醒来时那种带着点泥土和魔物血腥气的仓惶感截然不同。就像她这个人……洗掉尘埃后露出的那份毫无防备的柔软干净……
他深吸了一口这带着暖香的空气,闭上了眼睛。长途跋涉的疲惫、这一天神经紧绷的经历、还有刚才讲故事的消耗……所有的感觉都如同退潮般汹涌袭来。
不到半分钟,他那搂着萝卜子的结实手臂虽然力道依旧,但整个人已经陷进了深度睡眠。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规律地响起。
被紧紧箍在他温热的臂弯里,萝卜子的身体依旧绷得有些紧,但早已不是之前那种像石头一样的僵硬。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查理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出的力量和稳定节奏。温热的、带着他气息的呼吸如同羽毛般拂过她的头顶。
脸颊紧贴着的地方是结实的肌肉,隔着丝棉袍子也能感觉到那份韧性和热度。查理的怀抱像一个巨大的暖炉,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让她感到异常安心的暖意。这暖意顺着相贴的肌肤,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很安全……
非常安全……
这种被强大的守护者纳入羽翼之下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彻底安心。
之前那种翻天覆地的羞窘和惶恐,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被这份巨大的、压倒性的安全感和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冲刷得退居到角落里。
她甚至……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在那圈得牢固的臂弯里,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脸颊能更舒适地靠在那个温热的、如同磐石般的胸膛上。
困意如同温柔的海浪,一层一层,带着查理的体温和呼吸声将她包裹、淹没。
她也慢慢地、一点点地,在那坚实得令人心安的臂弯里,放松了最后一点拘谨和紧张,沉进了深沉的睡眠。
“晚,晚安,勇者大人……”
而在那张如同凝云般巨大的床上,银发青年强健的臂膀牢牢圈着深蓝发色的少女。少女如同栖息于最安全巢穴的雏鸟,安静地蜷缩在青年宽阔火热的胸膛前,小脸深深埋藏,只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和几缕柔顺的深蓝发丝。
一个睡得沉稳如磐石,一个睡得静谧安恬。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温暖的空气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