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
连同这查理的愤怒;
天,破晓,
东方的天际,一线灰白正艰难地撕裂厚重的墨蓝,黯淡的天光如同冰冷的薄纱。
三条人影沉默地行进在通往营地中心的小道上。
艾尔玛紧紧搀扶着查理的手臂,那双毛茸茸的白耳朵此刻完全警惕地紧贴在发间,尾巴也僵硬地垂落下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就成为点燃这场无声风暴的火星。
她眼里盛满了惊惶,身体微微发颤,连带着她搀扶的支撑点都传递着这份无声的哀求。
而领路者,若死祭。
她的身影在黯淡天光中显得异常单薄。绿色的风衣像是裹着一截青黑色的沉木。
步伐却踏出了一种走向断头台般的、带着冷硬骨气的决绝。
她没有回头,只是稳稳地、毫不犹豫地走向前方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中显得尤为突兀的区域——
几顶明显用更厚实精良的帆布搭建、周围还悬挂着更多明亮晶石提灯的巨大帐篷,帐篷周遭甚至铺设了防止泥泞的碎石和木板。
那就是前哨的“心脏”,灯火通明的大营帐,在一片灰暗混乱的简陋营地中,如一座孤傲冰冷的堡垒。
距离那最宏伟的帐门还有数步,两道身影骤然闪现!
两名身着厚实钢铁铠甲、身形魁梧的守卫,交叉拦住了去路。
他们的目光只扫了一眼打头的黑发少女,脸上毫不掩饰地涌起浓烈的厌恶与不耐烦。
其中左边那个胡子拉碴的守卫,甚至“锵”地一声将腰间厚重的阔剑拔出了半截!
冰冷的寒光在提灯下刺眼地一闪。剑尖毫不客气地直指那个沉默的黑发少女的心口!
“站住!”
他粗鲁地咆哮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若死祭脸上,
“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贱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他声如洪钟,震得帐篷布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以为会两手歪门邪道就真以为自己算个东西了?!”
“老子警告过你,再他妈的敢来啰嗦那张床铺的事,就算你是个小娘们,老子也照劈不误!赶紧给老子滚!别他妈在恶心老子嗷!”
然而,被剑锋所指的若死祭,如同冰冷的石雕。她没有后退半步,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平静地承受着那唾沫和寒光的威逼。
她缓缓抬眼,目光像是穿透了守卫,看向那威严的帐门。
“勇者大人。就是这里。前哨基地的大营。”
“勇者大人?!”
那名拔剑的守卫像是被这两个字眼烫了一下手,半拔出的剑锋猛地停滞在半空!他粗犷的脸上原本的狰狞与轻蔑,瞬间凝固。
随即他的目光才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愕,极其艰难地——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一寸寸地,转向了那个一直被他们完全无视的、后方那个被搀扶着的灰影!
暗淡的天光勾勒出一个轮廓——
银白色的发丝凌乱而张扬,如同凝结的寒霜,散落在深灰色厚羊毛外套的宽阔肩颈处。
那张脸确实苍白,遍布着疲惫的刻痕。
但是这样也丝毫无法束缚住那双眼底燃烧的怒意!
那双银色的双瞳,此刻如同熔炉开闸,灼热的岩浆在其中翻滚沸腾。
所有的病弱和憔悴,在这双眼睛的怒火面前,都被彻底碾碎!
他微微佝偻着身体站立,一半的支撑来自身边那个吓傻的兽耳少女,但这非但没减轻他的气势,反而像一头被激怒、正蓄力待扑的巨兽暂时按捺着利爪!
查理!是那个在地下杀穿血肉磨盘、只身挡住魔物洪流的查理!
是那个被宣告已经战死、却又奇迹般归来的勇者!
他不是已经彻底成废人了吗!
守卫的声音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喉咙,干涩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半截阔剑悬在空中,剑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查……查……查理大……”
他后半句的敬称甚至都没能说利索。
因为就在他声音卡壳的瞬间,那个在艾尔玛搀扶下站立的身影,猛地向前一挣!
即使这一步因为伤痛而踉跄不稳,那随之爆发出、足以撕裂黎明寂静的雷霆暴喝,却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愤怒,精准无比、如同裹挟着冰渣的狂风,狠狠砸进了守卫的耳膜,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震裂!
“你他妈的——刚才在说什么?!”
那声咆哮如同滚雷炸裂在黎明的死寂里!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被压抑压缩到极致的寒怒,如同投来的铁枪,狠狠贯穿了两名守卫的耳膜与意志!
这个声音,真的不能再真了。
真的是他!
“我他妈问你,你他妈刚才说什么?!”
查理再次厉喝,身躯因剧烈的动作和喷薄的怒意而猛地前倾,几乎要挣脱艾尔玛的搀扶!深灰色的大衣下摆被他暴戾的气势掀动,猎猎作响。
“没、没有!真的没有!呃呃呃啊啊啊——!”
终于看清了白发男子的样貌,先前拔剑的胡子守卫脸色瞬间如同刷了一层厚厚的石灰,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竟让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呜咽!那把半截出鞘的、精钢阔剑,再无法握住。
“哐啷!”
一声巨响,彻底脱手砸落在冰冷的碎石地面上。
风,凝固了。
空气仿佛冻结。只剩下帐篷旁悬挂的晶石提灯在冷风中发出“哔啷”的微响,像是为这场对峙奏响的诡异配乐。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盘旋在帐门前的狭小空间。
两个身披铁甲、本该如同堡垒般的守卫,此刻僵立如两尊劣质的石狮子,惊恐的眼瞳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那个一步步迫近的、散发着暴戾气息的身影。
查理·冯·施瓦茨·帕拉帕拉·汉森。
这个名字,曾代表风之国的希望与传奇。第五勇者,盾戳勇者,风之国王子!
不过在他闯入克利夫兰巢穴深处,杳无音讯之后,几批救援队跟着也全消失那片深渊里之后。
所有人便认定他如同燃尽的烛火,即便后来他侥幸存活——
那也不过就是一个浑身缠满染血绷带、只能躺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废人,一个失去荣光甚至利用价值的“前任勇者”时……
这股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将他们灵魂都碾碎的愤怒与压迫感,却让传说瞬间苏醒并化作了现实!
他站在这里,伤痕累累,摇摇欲坠。
但他投下的阴影,却如同厉鬼,无尽的恐怖要吞噬掉这里的一切。
时间被无限拉长。守卫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咯咯”声响,冷汗如同小溪,涔涔地从铁甲头盔下涌出,瞬间浸润内衫,带来透骨的冰凉。另一个守卫则彻底噤若寒蝉,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分毫。
“你们俩!”
查理的视线扫过这两具石狮子,声音沉闷,嘴里呼出白气。
“我要见现在这里管事的人。让我进去。”
“那、那个……”
胡子守卫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马、马格将军……他……他还在休息……天还没亮透呢……”
他试图挤出一点职业化的、带着商量意味的笑容,脸上的肌肉却如同得了癔症般抽搐着,
“要不然……请您……稍等片刻……我去……”
“小比仔子,你是不是真没见过勇者嗷,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不,不敢,额啊啊啊……”
两个全副武装的铁甲守卫,此刻面对前面这个站都站不稳的白毛,仿佛遇到了最严厉的父亲般,话都说不清楚了。
“那他妈就让我进去。”
查理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重锤砸下!
他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碎石发出痛苦的呻吟。
双眼死死锁定守卫,里面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对方仅存的理智彻底焚毁!
这一步踏出的瞬间。
胡子守卫最后的防线彻底崩溃!
“咣当!!!”
他沉重的手臂撞在同伴的胸甲上,两人几乎同时踉跄后退,让开了通往厚实帐帘的通路。他喉咙里终于挤出破碎、恐惧到极致的声音:
“是是是!……好、好的!……请、请您……”
他慌乱地弯腰,伸手去撩那沉重的帘子,动作狼狈不堪。
然而,就在查理带着怀里的艾尔玛和身后的若死祭准备进入时,他那双习惯了俯视的、带着某种根深蒂固偏见的眼睛,在极度的混乱中,再次不由自主、几乎是本能地扫过跟在最后的绿衣少女和扶着勇者的猫耳娘。
一丝极其细微、却又带着嫌恶和恐惧的嘀咕,不受控制地从他颤抖的唇缝中溜了出来:
“查理大人,那个……”
“……马格大人不喜欢被打扰……尤其……尤其不能带这两个……带……”
后面那个禁忌的词语“贱民”,终究被强烈的恐惧死死堵在了喉咙深处。
但那未尽之意,比说出来更令人作呕!
查理正要踏入的步伐骤然停顿!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多余的废话。
只是那道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身后抖如筛糠的守卫。
“你想说贱民吗。”
“额啊啊,那个查理大人,这也是马格大人的意思,请宽容……”
“再说一遍。”
“啊啊啊啊!不敢不敢!请进!请进!快请进!两位尊贵的女士!”
胡子守卫如同被烙铁烫到,瞬间爆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猛地彻底拉开厚重的帐帘,几乎要把帘子扯下来,用尽全身力气,卑微地躬下身:
“请!快请!”
沉重的毡布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股混合着温暖炭火、高级烟草和食物香气的奢华气息瞬间汹涌而出,撞在帐外破晓的冷冽刺骨和压抑怒火上。
查理连看都没再看那两个卑微到尘土里的守卫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入了温暖的区域。
帐帘在三人身后沉重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谁啊,他妈的大半夜来吵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