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面盔深处传出的金属嗡笑声如同锈蚀的铁片摩擦,带着浓重的荒诞和一种不合时宜的兴奋感。那断断续续的“呵”声在空旷的石殿里撞出诡异的回响,让听者心头发寒。
笑声突兀地停了。
覆面盔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两点暗红的幽光扫过台下肃立的八道身影,以及他们身后如同背景板般的副官。
沙哑、沉闷、带着铁锈味的声音再次响起:
“……讲什么……资历……论什么……经营……”
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朕……倦了!”
“……邻国……饿狼……环伺……魔族……蠢动……”
声音越发低沉浑浊,如同闷在铁罐里的困兽,
“……没工夫……看你们……慢条斯理……玩花招!”
“……什么……文韬……武略……祖荫……功勋……”
“……全是……扯淡!”
查理屏住呼吸,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上心头。
那两点暗红幽光似乎又微不可察地转了一下,掠过查理所站的方位。
“……想坐……这位置……”
“……拳头……硬!……骨头……硬!……那才……算数!”
“……所以……”
覆面盔里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终于亮出“乐子”的病态亢奋:
“……你们……八个……”
覆面盔缓缓扫视过下方立着的八位继承者。
“……一人……选出……手下……最能打的……那个……”
“……丢进……准备好的……角斗场……”
“……打!杀!”
嗡声陡然变得极其短促、铿锵,如同战鼓猝然擂响!
“……一对一!见真章!流血!骨折!……打到……爬不起来!……甚至……”
“……活到……最后……站着……的那一个……”
“……他的……主人……就是……新王!”
轰——!!
这赤裸裸、回归丛林法则的残酷选拔,如同在死水湖泊中投下一块万吨巨石!
整个石殿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冻结的死寂!并非没有声音,而是过于震惊让所有声音都被瞬间抽走!
查理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耳边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极其轻微,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他感觉到乐站在他身后的身体,肌肉瞬间绷紧!那是如同猎豹感受到致命威胁般的本能反应!
他自己脑中更是“嗡”的一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里面践踏而过!
选一个人?!扔进角斗场?!死斗?!
疯了吗?!这是选王位继承者还是养蛊?!
自己见过无数选继承人的方式,这么逆天的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
高台上,几道模糊的人影轮廓似乎也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僵硬和震动!虽然看不清细节,但那骤然凝固的沉默姿态,如同石像般被点了穴,无声地传递着他们内心的滔天巨浪。
“呵呵呵……”
那低沉、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锈铁的金属笑声再次从覆面盔深处传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病态满足的意味,打破了石殿的凝固死寂。
“……安静……做什么?”
“……都……听清了?”
“……速速……选定……人选……”
“……朕……等着……看……好戏……”
就在这时——
“好!!”
一声清脆响亮的叫好,如同炸雷般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目光瞬间循声聚焦!
是老四豪威尔!
那家伙站在属于他的高台底座上,昂着头,银灰色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哪还有半点对父亲的恐惧?那分明是看到了惊险杂技开场般的激动!
“父王!这个法子绝了!快!太痛快了!”
他挥着拳头,声音响亮清脆,带着压制不住的亢奋,在空旷的石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该这么弄!简单!直接!省得扯皮!啥时候开打?!儿子我都等不及看我的人把对手揍趴下了!哈哈!”
在他侧后方站得如同标枪般的卢克副官,那张古井无波的扑克脸似乎都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刻板的冰冷。
“……呵……”
那两点暗红的幽光似乎饶有兴致地在豪威尔那副兴高采烈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
“……小子……性子……倒是急……”
“……明日……午时……”
“……四强……出!”
“……后日……同刻……”
“……四强……争魁……决胜!”
“……当场……分胜负……立新王!”
“……胜负……由命……死伤……无怨!”
“好嘞!明白!就等明天开锣!”
豪威尔兴奋地一握拳,似乎完全没在意那“死伤无怨”的警告,银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看戏的期待。
上方铁壳子里那两点暗红的幽光彻底定格在大殿中央的虚空。
整个石殿再次陷入死寂。
查理僵硬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沌。明天?后天?就两天?选个人扔进去死斗?
什么鬼?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乐,只看到乐那张线条分明的侧脸在石殿幽暗的光线下绷得如同铁铸。
深褐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冰冷的黑石地面,眼神深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充满了凝重和一种……巨大的、如同寒冰般的压力?
乐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胸腔的起伏在深蓝色的军服下清晰可见。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用一种只有查理和他自己能听到的、如同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极低嘶哑声音,说:
“……老弟……咱们……有麻烦了……”
……
……
……
马车碾过光洁的石板路,车厢内一片死寂。
艾尔玛蜷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白色猫耳朵紧贴在头发里,脸色和萝卜子一样苍白。萝卜子僵硬地靠在车厢壁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失焦地望着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身上那件黑色军装短裙的硬质裙摆边缘。
咕咕张着嘴,想说什么活跃气氛,看看众人凝重的脸色,最终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呃……”,又悻悻地闭上了。
乐双臂抱胸,靠坐在查理对面,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偶尔颠簸掠过的路灯光芒下,闪着狼一样的幽光,眉头紧锁。
查理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太阳穴突突直跳。
“操!”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软包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众人都被惊得一颤。
“凭什么?!”
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凭什么他老东西一个屁!老子就得乖乖去给他找只鸟关笼子里啄?!还得是啄死别的鸟才算赢?!”
没人回答。萝卜子身体抖了一下,咬住了下嘴唇。
马车终于驶入贾巴沃克酒店那灯火通明的回廊入口。门童侍者无声地上前拉开车门。
门重重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走廊的光。房间陷入半暗,只靠窗外王都的灯火勉强透进点光晕。空气凝得像胶水。
查理几步冲到客厅中央,猛地把身体砸进厚沙发里,震得软垫闷响。他手肘顶住膝盖,指头死死插进银发里抓挠,喉咙里压着模糊的低骂:
“这个老逼!”
萝卜子缩在墙角软椅,脸埋在自己膝头,肩膀缩成一团,细小的抽气声闷在布料里。艾尔玛紧贴着她坐,胳膊圈着萝卜子后背,尾巴紧张地卷在脚踝上。
咕咕在原地转了小半圈,最终只是干巴巴地挤出:
“先…先喝点水?定定神?”
没人有反应。他搓搓手,也找个矮凳坐下了,老脸皱得像干橘子皮。
乐靠在对面的墙边阴影里,双臂抱胸,整个人绷得像块冷铁,只盯着脚前的地面。
过了很久。
乐肩膀动了一下,抬起头,朝沙发走了两步,在查理身前站定。
“老弟。”
查理没抬头,瓮声瓮气:“说。”
“王八壳子定了。”
“没跑。只能进去打。”
查理猛地抬头,眼珠子发红:
“打?!打你妈个头!进去送死吗?!”
“不是送死!”
乐打断他,声音陡然高起来,压过查理,
“是去打!打赢了就能活!打赢三场就行!淘汰赛!赢三场就够!”
“听清楚!三场!淘汰赛!不是让一个人打七个!赢三场就是新王!”
“规矩明明白白!明天上午下午四对厮杀,打第一轮,出四强!后天上午再打两轮轮,剩最后俩!后天下午就一场,决出王位!一共就打三场!”
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
“所以!关键是这三场!我们必须赢!必须派最能打的人上去!一个稳赢的!一个骨头够硬拳头够狠的!”
他第二根手指弹出来,用力地、毫无保留地点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闷响:
“那就是老子!”
“老子在前哨砍了多少地洞魔物?老子能熬!骨头缝里嵌的都是冰碴子!够不够硬?够不够狠?”
他指着自己:
“萝卜子刚醒几天?她能去顶着几百号人血拼?她去是玩命还是送菜?艾尔玛能治点小伤,上场被人一刀劈了你能治回来?”
“第三点!也他妈是最重要的点!”
他手指指向查理,又指向自己,扫过房间里的其他人:
“我们没退路!你输了角斗,丢了王位,就等于我们所有人丢命!你信不信?那些饿狼早就想撕了我们这群‘祸害’!”
“老子上去打!打不过,老子跪地认输!保命回来!打过了!我们就是人上人!活着走出去!”
他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根吐出:
“……我不上,我们才是真完了!”
客厅里死寂。
“不行!”
萝卜子突然叫出声,带着哭腔,“乐大哥…太危险了!万一…万一……”
艾尔玛也跟着使劲点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查理脸上的暴怒一点点沉淀下去,他看着乐那张近在咫尺、写满决绝和坚定的脸。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从心口炸开,直冲上眼眶,鼻子里瞬间酸得发胀!
“……操!”
查理猛地站起身,身体撞得矮几上的杯子“哐啷”晃动。他一把抓住乐的胳膊,用力之大,手背上青筋暴起!
“乐大哥!”
“你听着!别他妈给老子充英雄!”
“要是…要是真打不过!认输!听到没有?!趴下!认输!老子不要你死!王位?算个屁!大不了带着大伙跑!去他妈的地底下重新挖洞也比看你被人打死强!”
“……但要是你赢了!给老子打穿了那狗屁角斗场!”
“……兵马大元帅!老子坐上那个破位置,第一个位置就是你的!你就是王国兵马总扛把子!统管全国刀把子!老子说到做到!”
咕咕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圆了:“兵…兵马大元帅?!这…这这……”
“……好!”
乐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稳定。
“打不过,老子认怂!跑路!”
“打得过……”
乐咧开嘴,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带着痞气的凶狠笑容:
“老子的兵马大元帅印…你小子亲自给我挂上!”
窗外的灯火依旧冰冷,但房间里那份凝滞的死寂,似乎被这一吼、一笑,撕开了一道带着热气的裂缝。
乐松开查理,转身走向酒水区。哗啦啦倒了满满两大杯金黄的麦酒,泡沫溢出杯沿。
他端起一杯塞给查理,自己举起另一杯。
“信我就行。”
杯口重重地、干脆地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