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牦牛蹄踏碎外城污秽的泥泞，一步迈出白壁城门。
王都内城炼狱般的嘶吼与血腥瞬间被抛在身后，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幕布，只余下模糊沉闷的背景嗡鸣，搅动着死寂的夜色。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着荒原特有的凛冽，干爽得刺骨。外城贫民窟的污浊气息被夜风迅速稀释，取而代之的是郊野泥土、干枯草茎和远处稀疏寒林的原始气味。
夜幕低垂，苍穹如同泼墨，缀满细碎冰冷的星子。
星光微弱，勉强勾勒出脚下冻土小径和远处山峦起伏的沉默轮廓。寒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厚实的衣物，让车架上的众人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襟。
巨大的白牦牛迈着沉稳的步伐，厚实的皮毛在寒气中蒸腾起微弱白汽。
牛背上，一个银色长发高大的男子穿着蓝色的军装，手里把玩着厚重的关刀，
一个长着一对白色猫耳的身材丰满的黑色单马尾女孩，穿着淡蓝色的水晶长裙，屁股后边露出一根长长的白色毛茸茸的猫尾巴。
她怀里抱着一个身材娇小蓝发小妹，穿着黑色的女式军装，把羊皮地图整理好之后，正在把它塞回腰部的口袋里，两个人互相抱着取暖。
还有一个白发老头，冷的哆哆嗦嗦，蜷缩在牦牛白色的体毛上取暖。
一只金发狼人坐在最前面靠近牛颈的位置，晃悠着小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喝！”
查理突然啐了一口，打破了沉默。
他用力搓了搓脸，仿佛想抹掉什么，
“总算…出来了。那鬼地方…”
“呜…”艾尔玛在萝卜子怀里缩了缩，猫耳紧贴头发，
“里面…好可怕…全是血…怪物…”
萝卜子转过身，轻轻拍着艾尔玛的背，声音很低：
“过去了…艾尔玛…都过去了…”她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眼神有些失焦，
咕咕搓着手，老脸在星光下显得更皱巴：
“萨拉…真狠啊…杀光了…全杀光了…”
艾尔玛抬起头，目光落在前面晃悠着小腿哼歌的米娅身上。看到那对在黑暗中偶尔因为动作而抖动的狼耳朵，她脸上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刚才因为恐惧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带着一点找到同类的亲切感：
“米娅小姐…”
米娅立刻回过头：“嗯？猫耳朵小姐？”
“那个…你是狼人…对吧？”艾尔玛的声音带着点确认的味道。
“是呀！”米娅开心地点头，狼尾巴也跟着摆了摆，“米娅是狼人哦！纯种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艾尔玛的眼睛弯了起来，猫耳朵也愉快地轻轻抖动了一下。
虽然种族不同，但同为兽人亚种的身份，还是让她在脱离险境后感到一丝天然的亲近和安心感。
“那…你们狼人的村庄…也和我们的村子一样…会点篝火跳舞吗？”
艾尔玛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一点怀旧的温暖，然后把萝卜子往怀里搂了搂。
“会呀会呀！”米娅的声音一下子兴奋起来，她转过身，半跪在牦牛背上，面向艾尔玛他们，比划起来，
“月亮特别圆特别大的晚上！大家就会在村子中间的大空地上！架好大的火堆！烤好多肉！香喷喷的！然后大家围着火堆，拉着手，就那样……”
她模仿着跳踏脚步的样子，“……噔噔！噔噔地跳！可热闹啦！我们还会嗷呜嗷呜地学狼叫！可有意思了！”
艾尔玛被她的描述感染，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嗯！我们也跳舞！围着篝火转圈圈！烤鱼吃！”
她回忆起自己村庄的篝火晚会，尽管生活的环境艰苦，但那样的夜晚总是充满了简单的快乐。能够和米娅分享这份共同的兽人族群的记忆，让她感到一种归属感。
萝卜子靠在她怀里，听着米娅的描述，原本有些紧绷的小脸也缓和了些，露出一丝向往的神情。
咕咕看着两个兽人少女的对话，搓手的速度也慢了些，老脸上露出一丝感慨的笑意：“哎哟…热闹好啊…热闹点好…”
萝卜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再次掏出了那张折叠整齐的羊皮地图，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看了一会儿。
她抬起头，声音带着点忧虑：
“离最近的驿站…还很远…”
艾尔玛凑近地图看了看，猫耳朵动了动：“啊…要走很久吗？外面好冷…”
咕咕搓着手，牙齿有点打颤：“乖乖…可别冻死老头子…”
坐在最前面的米娅听到了，立刻转过身，指着身下巨大的白牦牛：
“不怕不怕！小白身上可暖和啦！他的毛又厚又长！可以揪下来当被子盖着睡！”
她说着，还示范性地伸手在牦牛厚实的背毛上轻轻揪了一小撮下来，那撮毛在星光下看起来蓬松柔软。
艾尔玛眼睛一亮：“真的吗？可以这样？”
她学着米娅的样子，也小心翼翼地揪了一小撮白色的牦牛毛，放在手心感受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喜：
“哇…真的暖暖的…”她立刻把揪下来的毛拢在一起，垫在自己和萝卜子坐着的位置下，然后又揪了一些，盖在两人紧挨着的腿上。
萝卜子看着艾尔玛的动作，又看看米娅，也伸出手，学着样子揪下一些牦牛毛，铺在身下。柔软的毛发隔绝了牛背皮革的冰冷，确实带来了一些暖意。
咕咕犹豫了一下，看着两个女孩都这么做了，也赶紧伸出手，在牦牛身上靠近自己的地方揪下好几大撮毛，厚厚地垫在自己坐着的位置上，又揪了一些盖在膝盖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哎哟…这下好多了…”
萝卜子弄完自己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查理。他依旧沉默地看着前方，没有动。
米娅也看向查理：“大皇子殿下？您也揪一点吧？小白毛多，不怕揪的！暖和！”
查理没有转头，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有了动作。他空着的那只手——不是握刀的那只——缓缓抬起来，随意地在身下的牦牛厚毛里抓了一把，揪下了一团，随意地往自己腿上一丢。白色的牦牛毛散开，盖住了他膝盖的一部分。
他没有再动，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沉默地望着前方墨染的荒野。
白牦牛似乎完全不在意背上发生的小小“揪毛”事件，依旧迈着沉稳的步伐，载着身上揪着它毛取暖的众人。
米娅揪完毛，没有立刻坐回去。她依旧半跪着，扭过身子，看着沉默的查理。
她看着查理放在腿上的那团牦牛毛，又看了看他脑袋上的白毛，
过了一小会儿，她主动开口：
“大皇子殿下……”
“……嗯？”
查理声音很低。
“萨拉殿下…经常提起您…”米娅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转述的认真劲儿，
“他说您是风之国里…最敢向魔王拔剑的男人！”
“萨拉殿下说…您是他见过的…骨头最硬的人！”
查理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侧脸的线条似乎没那么僵硬了。
米娅看到查理没有立刻反驳或者沉默，更来劲了，她往前凑近了一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分享秘密般的兴奋：
“萨拉殿下还说…虽然您总是看起来大大咧咧…说话也冲…但您救人的时候…比谁都靠得住！就像在克利夫兰地牢里…您带着那些平民爬出来…萨拉殿下说…这本事…整个风之国…也找不出第二个！”
她一股脑地把萨拉对查理的“正面评价”倒了出来，语气里充满了对萨拉话语的笃信和对查理本人的崇拜。
牛背上很安静。只有牦牛蹄踏地的声音。艾尔玛、萝卜子和咕咕靠在牦牛温暖厚实的毛堆里，似乎已经抵不住寒冷和疲惫，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靠在一起睡着了。只有米娅和查理还醒着。
查理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
星光下，他的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不再是那种紧绷的脸，而是带上了一丝……嗯，被夸赞后有点受用的、属于他本性的那种张扬感。
“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终于舒坦了一点儿的哼笑，声音比刚才响亮了点，带着点惯常的调子，
“萨拉那小子…还知道夸人？稀罕！”
他身体往后靠了靠，更放松地倚在牦牛背上，
“骨头硬？这倒是大实话！老子天生就硬气！”
然后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结实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米娅用力点头，尾巴也跟着晃：
“嗯！萨拉殿下说话从来都算数的！他说您厉害！您就肯定厉害！”她看着查理明显好转的脸色和放松的姿态，自己也更开心了。
没人知道，另一边，亚瑟倒在自己的看台上，胸口被一把佩剑贯穿。
这个巨大的铠甲人，死在了萨拉面前，再也没有了发亮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