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那儿,身体还在因为寒冷和饥饿微微发抖,但一股滚烫的血正不受控制地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手掌的肉里!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耳边嗡嗡作响,全是王二彪那破锣嗓子刮耳的噪音!
操!
拆房!
挖煤!
下跪要饭!
打工人的怒火,上辈子憋屈的996、改不完的ppt、扣绩效的老板……所有积压的不甘和戾气在这一刻如同沸腾的火山岩浆,疯狂上涌!血管里的血像是要烧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张唾沫横飞、油光满面的四方脸,盯着那近在咫尺戳过来的手指头,一股原始的、狂暴的冲动直冲手臂——冲上去!一拳砸碎那烂蒜鼻子!
念头如同毒蛇猛蹿!他甚至感觉到紧绷的肌肉即将撕裂那身湿冷的破布衣!
然而,就在这狂怒即将喷发的前一秒,身体某个角落沉淀的东西,属于另一个时空社畜本能的权衡和妥协机制,极其顽固却又精准地扳动了某个闸门!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求生计算:
后果……打输了,肯定会被这三个狗腿子揍个半死。打赢了?打输了是挨揍,打赢了就是反抗赵府……这后果呢?赵府背后是什么?衙门?牢狱?随便按个罪名弄死他这无根无底的穷鬼,怕不比碾死只蚂蚁还容易?这狗命是死第二次了……
老陈还在泥水里抖。十两银子像山一样压在头顶。他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
那已经冲顶的怒火和血气,如同被硬生生浇了一整座冰川,瞬间被压了下来。攥紧的拳头像是失去力量一般,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了。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冰凉带着泥灰的空气刺痛了鼻腔。再看向王二彪那张狞笑的脸时,一种荒诞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客户至上”的职业性笑容艰难地挂上了他的嘴角。尽管这笑容因为饥饿冻僵的脸颊肌肉而显得十分扭曲,更像是一种古怪的痉挛。
陈默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和气”,努力维持着基本的语调平稳:
“大…大哥…”他开口,甚至学着某种记忆中点头哈腰的姿态,身子下意识地想往前倾一点,但那湿透冰冷的裤裆和僵硬的腿让他只是极其别扭地晃了一下,“王…王管家是吧?您消消火,有话好说,好说……”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喉咙里干得像撒了把砂砾。
“您看……这事儿……它就是个周转问题……这样行不行?这十两……本钱……利滚利……太多了点……能不能……咱们商量商量……分期?就是……比如……分期还?比如……这个月……先还一两?后头几个月……”
他的声音越说越虚,在王二彪那逐渐眯起、寒光闪烁的三角眼注视下,越来越没有底气,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喉咙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极力控制情绪的紧绷,抖得更明显了。
“……呃……利息也……按新的来?您看……”
陈默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草棚压抑死寂的空气中。
死寂。
那令人窒息的、充满了绝望和羞辱的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随即爆发的是王二彪那如同被掐了脖子的公鸡打鸣般的尖利爆笑声!
“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厚嘴唇咧开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三角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里面全是不加掩饰的、如同看世上最滑稽蠢物的光芒!他指关节粗大的手指抬起来,狂笑着,一下一下重重地点着陈默:
“分……分期?!先……先还一两?!哈哈哈哈哈!”
他那两个仆役也跟着哄笑起来,笑声猥琐刺耳。
“陈大废物!你怕不是掉水缸里泡坏了脑子?!还是那凉水把你灌得五迷三道了?!”王二彪猛地收起夸张的狂笑,脸皮骤然一沉,凶相毕露,声音陡然拔高变调,像钝刀子划铁皮:
“穷疯了吧你?!分期?!还商量?!跟谁商量?!跟你身底下那烂泥巴?!还是跟你这老棺材瓤子?!”
他猛地向前一步,那张油腻的四方脸几乎怼到陈默脸上,腥气的口水和唾沫星子直喷出来!他伸出厚实的手掌,极其侮辱性地在陈默冰凉的、沾着泥水的脸颊上,“啪啪啪”地拍了三下!动作侮辱性极强!
“听好了!废柴东西!”王二彪喷着唾沫咆哮,“赵爷的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宽限?没门!”
“就三天!”
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给你们三天!三天!三天后老子带人来!”
王二彪那根粗壮的食指,沾着油渍灰尘,狠狠指着瘫在泥水里的陈忠,又猛地甩向摇摇欲坠的破屋子,声音高亢如同断头台落下的宣判:
“拆了这鸟屋!卖了你们爷俩去矿山填坑!”
“记!住!了!”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钉,带着残暴的寒意,一字钉入了陈默的骨血之中!
说完,他重重地“呸”了一口浓痰,吐在陈默脚边浑浊的水洼里。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一脚跨过还在地上抖动的陈忠,挤开两个仆役,带着一股阴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嗬,柳家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还跟这么个玩意儿定过亲!”一个仆役跟在后面,对着湿透裤裆的陈默,幸灾乐祸地嘀咕了一句。
另一个仆役抬脚,轻佻地踢飞了那三枚还孤零零躺在角落湿泥里的、生锈的铜钱。铜钱叮当几声脆响,在泥地上翻滚了几下,裹了层污泥,停在了墙角那堆湿柴旁边,如同三粒被遗忘的死去的甲虫。
脚步声和污浊的气息迅速消失在门口刺骨的寒风里。
草棚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少……少爷……”陈忠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咽,像一头被抽尽了力气的老驴,“老……老奴没用啊……”
陈默还站在原地。泥水顺着他散乱的鬓角滑下,冰冷的湿意如同毒蛇缠绕在皮肤上。脸颊被拍打的位置,残留着热辣辣的油腻感和耻辱感,烧得他全身血液都像要凝固冻僵!王二彪那如同丧钟般的“三天”,在那三枚被踢飞进泥污的铜钱身上,反射出冰冷绝望的光。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