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社畜之怒,混杂着对“高定手工”、“匠心独运”的认知偏差带来的愤慨,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懂什么!”陈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撑着冻僵发麻的双腿猛地站起,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愤怒而剧烈摇晃,但声音却在市集的嘈杂里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尖锐:“不识货就闭嘴!这叫纯手工!懂不懂?!高定!知道什么是高定吗?倾注心血!返璞归真!懂不懂啊你!”
他指着自己摊上那堆破烂,因激动而嗓音劈叉:“你看看这草!纯天然无污染!你看看这编织!每一股草绳都是精心挑选,纯手工搓揉!你看看这鞋型!完全依据人体工学……呃……脚掌轮廓流线设计!贴脚舒适!透气……呃……还他妈透气!懂不懂手工的价值啊?!”
他气喘吁吁地吼完,市集这一角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横肉妇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连珠炮似的“术语”唬得一愣,细小的眼珠子瞪圆了,随即那横肉上的鄙夷更深了,扭曲成了看疯子的表情。她旁边的年轻妇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声音尖利得如同铁勺刮锅底:“啧啧啧,还高定?返啥玩意儿璞?你这哪是穷疯了,你这是跌粪坑里撞坏脑壳了吧?”
“就是!穿你这玩意儿,怕不是一脚下去就得现脚指头出来晒太阳!”横肉妇人回过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街面泼妇特有的刻薄穿透力,“就这破烂玩意儿,白送我都嫌硌脚!还要钱?穷鬼想钱想疯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啪一声把那只破草鞋狠狠砸回地上,扬起的灰尘扑了陈默一脸。
怒火在陈默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撕开喉咙喷涌而出!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再次发出濒临碎裂的咯咯声,指甲深深嵌进昨天崩裂的伤口!痛感尖锐!
冲上去!
撕烂她涂满嘲讽的嘴!
这念头如同野火燎原!浑身的肌肉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绷紧!
然而……视野边缘猛地闯入隔壁那卖蔫菜老妪佝偻的身影,她正惊恐地偷偷看着这边。更远处,市集的喧嚣隐约勾勒出一个巡逻衙役拄着水火棍慢慢挪动的轮廓……
打?
打赢了赔钱赔命!王二彪和他主子正愁没理由下死手!
打输了……自己躺在地上挨拳脚,身后还有陈忠……还有三天之约……
那狂怒的野火,在接触到现实这盆冰冷刺骨、掺杂着衙门棍棒和赵家势力影子的冰水时,瞬间滋啦啦熄灭了大半,只余下呛人的浓烟闷在胸口,堵得他几乎窒息。
“滚!晦气!”横肉妇人鄙夷地啐了一口唾沫——没吐到陈默身上,却精准地落在那排被砸乱的草鞋旁边。她扭着壮硕的腰身,挎着篮子,和那年轻妇人互相推搡着笑骂远去:“走走走!离这疯叫花子远点!晦气冲天!”
市集一角的目光短暂地被这场闹剧吸引,随即纷纷淡漠地移开。没有人同情,只有无声的鄙夷和看戏后的麻木。陈默像根被抽去脊梁的木桩,颓然地从站着的高处坍倒下来,跌坐回冰冷的泥地上。脸颊烧烫,嘴唇却干裂冰凉。他看着地上那排被口水污染、在稀薄阳光下显得更加丑陋不堪的草鞋,胃袋深处的剧痛混合着无尽的酸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揉碎。
日头一点一点偏西,惨淡的夕阳光线艰难地攀爬上市集的土墙,将陈默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就在他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准备彻底放弃时,一个身影慢吞吞地挪到了摊前。
是个干瘪的老头,穿着一身打满补丁、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袄裤,脚上蹬着一双烂得只剩半截草编鞋底的鞋,露出的脚趾冻得紫红发黑。他用浑浊的眼睛看了半天,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拿起一只还算相对完整、勉强像双鞋的草鞋(其实是陈默按着自己脚做的,比较大),在另一只明显歪得不像话的破鞋上比了比。
“咋…咋卖的?”老头声音嘶哑。
希望的微光如同回光返照般亮了一下。
“五……五文钱……”陈默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冻僵的思维只记得集市上粗劣草纸两文一刀,咸菜三文一小撮……他挣扎着吐出一个数字。
“呸!”老头浑浊的眼睛一翻,直接嗤之以鼻,“啥破玩意儿卖五文?坑老汉棺材本儿呢?三文!两双!”他短粗的手一指另一双同样破烂的,“就它俩!三文!”
三文钱两双?合着一文半一双?这比草纸都便宜!陈默眼前一黑,一股更大的屈辱感冲上来,几乎要让他吐血!张嘴想反驳,想坚持他的“高定”理论,嗓子却像堵满了滚烫的炭灰。
这时,旁边卖蔫菜的老妪怯生生地、带着点劝解和讨好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老哥…他这……好歹是双鞋……给四文吧……”
老头没吭声,似乎还是嫌弃,但低头看看自己那露出脚趾的破鞋,又看看手里粗糙但的确能塞进去的东西。他把那两双鞋往地上一扔,然后颤巍巍地伸出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在自己腰里摸了半天,摸出三个被汗浸得油亮发黑、还有两个带着厚厚绿锈的铜钱,直接丢在陈默面前那团冰冷肮脏的泥地上。
铜钱落在泥土里,发出几声沉闷的、轻飘飘的撞击声,没有半点悦耳的脆响。
“拿着!三文!爱要不要!”老头仿佛做了天大的恩赐,声音粗嘎难听,弯腰拎起地上那两双草鞋,转身就走。破布袄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斜阳投下的长条阴影里,仿佛一只吞食了廉价猎物后的暗影。
陈默死死盯着泥地上那三枚铜钱,它们安静地躺着,沾满泥尘和绿锈,旁边不远,是那妇人那口黏稠的唾沫痕迹。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混杂着屈辱几乎要冲口而出!他猛地弯下腰,伸出因为冻饿和愤怒而哆嗦个不停的手,一把将那三枚带着泥垢的铜钱狠狠攥在冰冷的手心里!粗糙的绿锈边缘硌着他掌心昨天崩裂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
不够!
还差得远!
他猛地抬头。夕阳彻底沉沦下去,西边天空只留下一抹凄厉而浑浊的暗红色,如同凝结的污血。那沉落的暗红,把他缩在集市一角、沾满泥土的身影拉得更长、更暗、更单薄,也映亮了他被乱发遮住一半的眼中,那骤然燃起的、冰冷而倔强的熊熊火焰!
那火焰烧尽了耻辱,烧尽了饥饿,烧尽了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源自另一个时空社畜灵魂最深处的不甘与疯狂!
他的声音干哑低沉,被喉咙里翻滚的铁锈味压制,却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笃定,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刀锋:
“等着……”
“你们都给我等着……”
“迟早有一天……”
他的目光掠过空荡的摊子,掠过远处那些依旧在各自摊位上为几文钱讨价还价的模糊身影,望向那片吞噬了落日的、辽阔而冰冷的、压着整个市集的灰暗苍穹:
“老子迟早……让你们……高攀不起!”
攥着铜钱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甲缝里的血痂再次破裂,混着冰冷的泥污和铜锈的绿痕,印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