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叔。”
陈念熙听见自己唤起这个名字。
她往后看,希望能看见熟悉的村里人。
对面的卷帘门严重凹陷,打着补丁的铁皮后面,似乎露出了一双惊惶的眼睛。
她看过去,那双眼睛又消失了。
廖三叔对自己活死人一样的形态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渴望和痛恨,“念熙,我家里人,都死了。”
他的目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在看见四人身上的打扮,以及他们业余的装备时,陷入了灰暗,他伛偻着背部,扛起了一袋大米:“没有人来啊。也是,我都听说了,末日来了,末日就是……广播里面说……死了好多人啊,好多人。”
“好在,街上还剩下几个小娃娃。”
“跟我孙子一样大。”
“娃娃要吃米饭,娃娃们都饿了。”
陈念熙不知道该说什么,“廖叔,除了你说的这些人,还有谁活着吗?”
廖三叔没有说话,他每走一步,腿上的蛆虫就在震荡中落在地上,又争先恐后地爬过去重新钻入他的血肉,有几个片刻,陈念熙觉得廖三叔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生为人的灵魂,只剩下求生的意志在支撑这具残躯。
她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对幸存者不够尊重,可廖三叔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围,尽管他还能交流。
“老大……怎么办?”
“要去救人吗?”
她想了想,没有跟过去:“我们自身难保。”
陈念熙静静地看着廖三叔艰难地扛起一袋沾着血污的大米,走向那扇破损的卷帘门,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镇上初中的校服,艰难地把门卷上去,他的目光与陈念熙对上了一秒,又飞快地躲开。
那双如同长出了一层阴翳的眼睛让陈念熙忍不住皱眉,那些人都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了,即使有救援,恐怕被救到幸存者基地也会被其余幸存者排挤的。
吴代萱走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陈念熙他们居然放任一个怪物就这么离开了。
她想了想,跟白冉说了一声。
白冉很感兴趣,“哦?你是说那些人,变异之后没有袭击队长他们?”
吴代萱道:“可能是能感觉到打不过吧,怪物也是有智商的。”
白冉唇角微掀,眼睛在广播上面停留了许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你说得没错,怪物是有智商的。”
再次回到车上,陈念熙看着倒退的乡间小路,行至中段他们就不能再继续走了,因为道路狭窄,而许多车就这么停在了路中间,车主人还保留着生前想要逃跑的状态,一具具尸体像是做好的蜡像,在时间中静止,腐烂也化不开他们脸上的凝固的恐惧。
陈念熙在路边找到了几辆电动车,上面的钥匙还没有拔掉。
她将电动车上趴着的一个熟悉的大姨尸体,扶到路边的草地上轻轻放下,电动车启动,跟吴代萱打了个招呼叫他们在这里等着后,一行人朝着陈家村开去。
越往后走,尸体变少了,相比死在路上,是不是在家里死去会更让人接受一点呢?
花国人崇尚落叶归根,死在异国他乡的人,亲属也要千方百计将骨灰带回来安葬。
若是知道自己甚至逃不出这个小镇,这些人会后悔吗?
陈念熙心里感慨万千,她尽量不去想爷爷奶奶,在掠过一个个穿着打扮毕竟眼熟的死者,没有发现自己的爷爷奶奶,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或许村子里面,跟龙家村一样,也有人躲在暗处悄摸摸地活着呢。
推开院门,队友在不远处鼓励地看着她。
陈念熙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声,
她脸上虚张声势的笑,像是冬天太阳高升的时候,被阳光照到的积雪,一寸寸消融。
走的每一步都想夺门而逃。
“我可以面对这一切。”
“一路走来不是已经料到了吗?”
小菇叫她的名字:“陈念熙,你们人类不都喜欢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吗?”
“我读取了你的记忆。”
“你的爷爷奶奶捡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有六十岁了,你今年22岁,虽然参加工作早,但时间不等人,他们在这个年纪去世也很正常。”
“你就当他们是正常老死……”
啪嗒。
一只蟑螂从厨房飞了出来,陈念熙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就看见灶台之上,生锈的铁盆里面,泡着满满一大盆龙虾。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久,龙虾等不到那个缺席的客人,在绿色的腐水里面,化作了一只只腥臭的躯壳。
她忽然失去了继续往屋子里走的力气,可院门大开着,她的视力经过强化,有些东西不用仔细去看,就已经清晰的映入眼帘。
苍老的骨头架子倒在凉椅上,风轻轻吹动,爬满牵牛花的椅子发出吱嘎吱嘎的酸涩声响。
陈念熙的脸颊凉凉的,她好像哭了,泪水应该是咸湿的,她很少哭,手指触碰到的东西,是蓝色的萤火。
萤火从腮边坠落,眼前的场景变幻了一下。
陈念熙走到一个破损严重的长方形凳子上,屋内,另一具白骨被太阳花缠绕。
院子里面常年种着各种廉价又好养活的花,窗户总是破烂的,修也修不好,下雨的时候漏进来的水能打湿好一块地面。
她经常边拖地边抱怨:“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干啥不装一扇新窗子?”
奶奶乐呵呵道:“我们都老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不就是破了个这么小的洞吗?又不会淋到床铺上,再说破了个洞,这花长进来怪好看的哩。”
太阳花的根系早就撑破了窗户下的皮桶,扎根进水泥地面,枝蔓粗壮有力,花朵依然纤细鹅黄,散发着勃勃生机。
“我回来了……”
她将两位老人的枯骨收了起来,眼睛刺痛,萤火从眼眶边缘溢出,火焰在小菇力量的催动膨胀成了火球点燃了整个屋子。
菌丝也从眼球长了出来。
这根白骨中长出的藤蔓倒是有些相称。
难怪他们没有血缘,却是天生的一家人呢。
“我要继续下一段路了,再见。”
她轻轻地说。
除了继续往下走,陈念熙不知道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早就猜到了事实,却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她终于知道恐怖片里面,为什么带有亲缘关系的队友会对恶魔附身的亲人犯蠢手下留情了。
她其实在来的路上,想过如果他们都变成怪物了怎么办?
两位老人像生前一样不肯多拖累她一分。
泪水落在风里,这次是咸湿咸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