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的债……还没……还清……”
萧靖的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狠狠砸在姜毓宁混乱的心湖之上，激起千层巨浪，又瞬间冻结成冰。那染血的唇角勾起的苦涩弧度，那双因剧痛和力量冲击而涣散、却又似乎穿透层层迷雾直视她灵魂深处的眼睛，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意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债？什么债？是当年御花园秋千架下，一盏琉璃宫灯碎裂而结下的孽债？还是……他口中那所谓的“烙印”，将他与她强行捆绑在一起、无法挣脱的宿命之债？
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藤，疯狂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窒息的压迫感。她张了张嘴，想追问，想抓住这濒死之人吐出的话语中蕴含的真相。然而，萧靖在吐出那几个字后，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只有心口那青鸾烙印还在极其微弱地明灭着，如同风中残烛，证明着那缕生机尚未完全消散。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茫然席卷了姜毓宁。她僵在原地，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生机渺茫的脸，看着那狰狞的青鸾烙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恨意依旧在胸中燃烧，血仇依旧刻骨铭心，但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债”与“烙印”的真相，像一团更庞大、更幽深的迷雾，笼罩在她复仇的道路上，让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冰冷的恐惧。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对这诡异宿命的恐惧。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如同毒蛇游过枯叶，骤然打破了岩洞内压抑的死寂！
声音来自洞外！来自那片被赭红色山崖环抱的死寂水湾！
姜毓宁浑身汗毛瞬间倒竖！所有的震惊、茫然、恐惧在刹那间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强行压下！她猛地伏低身体，如同受惊的猎豹，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岩洞入口那被巨石和藤蔓遮掩的缝隙！
透过藤蔓稀疏的缝隙和水汽弥漫的空气，她看到——
水湾边缘，那片漂浮着焦黑船板残骸的墨绿色水面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道涟漪！涟漪的中心，赫然是几颗只露出水面小半的头颅！深黑色的玄甲头盔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头盔下，是一双双冰冷、警惕、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岸边和水面的眼睛！他们口中叼着细长的芦管，仅凭双腿极其缓慢而无声地踩水靠近，如同潜行的水鬼！
是玄甲军的水鬼斥候！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踪到了这片绝地！显然，顾承舟虽重伤，却并未放弃，甚至可能调动了更多人手进行拉网式搜索！
冷汗瞬间浸透了姜毓宁的后背！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对方距离洞口不过数十步！一旦他们上岸仔细搜索，这小小的岩洞根本无处可藏！她和昏迷垂死的萧靖，立刻就会暴露在屠刀之下！
怎么办？带着萧靖逃走？以她现在的状态，连自己行动都困难重重！留下他？不！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掐灭。并非出于情义，而是那个烙印，那个“债”，那个他身上隐藏的秘密……她不能让他落入谢珩和顾承舟手中！否则，她心口的凤凰劫灰印，很可能也会成为对方破解的目标！
就在姜毓宁心念电转、焦急万分之际，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昏迷的萧靖，扫过他心口那微弱明灭的青鸾烙印。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凰火！她体内那刚刚点燃的、微弱却已初步受控的初生凰火！她能感觉到心口烙印深处那缕新生的、温暖的暖流。之前是萧靖以自身为引，助她点燃了这力量。那么……现在，她能否反过来，以这初生的凰火之力，去……刺激、或者说，去“点燃”他心口那与之同源的青鸾烙印？就像往微弱的火种上浇上一勺滚油？
这念头带着巨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失控的凰火很可能瞬间将萧靖和她自己一同焚成灰烬！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制造混乱和生机的方法！
没有时间犹豫了！水面上，那几颗玄甲水鬼的头颅距离岸边已不足二十步！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正朝着岩洞入口的方向扫来！
拼了！
姜毓宁眼中厉色一闪！她不再迟疑，猛地伸出手掌，并非按向萧靖的伤口，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按向他心口那明灭不定的青鸾烙印中心！
意念沉入心口！引动那缕初生的、温顺的凰火暖流！
“嗡——！”
就在她的指尖触及那深青色烙印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如同共鸣般的震颤感瞬间传递开来！她心口的凤凰劫灰印猛地一跳！一股远比她引导出的那缕暖流更加强烈、更加灼热的能量，仿佛受到了同源的强烈吸引，竟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的洪流般，顺着她的手臂，疯狂涌向萧靖心口的青鸾烙印！
“不！” 姜毓宁心中惊骇！她只是想引导一丝力量刺激，没想到竟引发了如此恐怖的连锁反应！体内刚刚平息的灼痛感瞬间复燃！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在被那青鸾烙印疯狂抽取！
“滋啦——！”
萧靖心口的青鸾烙印，在接收到这汹涌而来的、同源却更加霸道的凰火之力后，如同被点燃的干柴！那深青色的纹路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青金色光芒！光芒之盛，竟穿透了他破烂的衣襟，将整个昏暗的岩洞映照得一片诡异的青金之色！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痛苦、挣扎与……一丝微弱新生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被强行唤醒，轰然爆发！
“呃啊——！” 昏迷中的萧靖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地上提起！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竟不再是属于人类的黑色，而是燃烧着两团与烙印同源的、痛苦挣扎的青金色火焰！
更可怕的是，那烙印仿佛活了过来！深青色的纹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在他苍白的心口皮肤上疯狂地蠕动、蔓延！暗金色的流光在其中奔腾咆哮，发出低沉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嗡鸣！一股无形的、带着灼热毁灭气息的波动，以他心口为中心，如同水纹般急速扩散开来！
“嗡——！”
这股波动瞬间穿透了岩洞的阻碍，扫过洞外那片死寂的水湾！
“噗通！噗通！”
那几个正悄无声息靠近岸边的玄甲水鬼，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们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头颅猛地向下一沉，瞬间消失在墨绿色的水面上！只留下几圈剧烈荡漾开来的涟漪和几串迅速上浮的气泡！
岸边的芦苇丛中，也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显然，潜伏在岸上的暗哨也未能幸免！
成功了？！姜毓宁又惊又骇！她没想到这同源烙印的共鸣爆发，威力竟如此恐怖！但代价是——萧靖的身体如同被点燃的蜡烛，在青金色光芒的包裹中剧烈地颤抖、扭曲！那痛苦挣扎的青金色火焰在他眼中疯狂燃烧，仿佛随时会将他从内而外彻底焚毁！而她自己也因力量被疯狂抽取，脸色瞬间惨白，心口如同被撕裂般剧痛，身体摇摇欲坠！
这力量……根本不受控制！是双刃剑！能伤敌，更会自毁！
“呃……走……快走……” 萧靖在非人的痛苦中，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他燃烧着青金色火焰的瞳孔艰难地转向姜毓宁，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一丝……催促？
“轰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天神雷，猛地从岩洞深处、那赭红色山体的某个方向传来！整个岩洞剧烈地摇晃起来！洞顶簌簌落下碎石和尘土！篝火被震得几乎熄灭！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寒冰！
萧靖心口那疯狂爆发的青金色光芒和毁灭性的波动，被这剧烈的震荡和那巨响中蕴含的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镇压一切混乱的古老威压猛地一冲！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凶兽，光芒骤然一黯！那疯狂蔓延的烙印纹路和眼中燃烧的火焰也瞬间收敛了大半！
“噗！” 萧靖再次喷出一口带着青金色火星的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摔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但身上那股毁灭性的气息却暂时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心口的青鸾烙印虽然依旧灼亮，却不再有那种随时爆发的恐怖感。
姜毓宁也被这巨响震得气血翻涌，踉跄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她惊骇地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那是岩洞最深处，一面异常光滑、仿佛被巨斧劈开的赭红色石壁！
此刻，那面石壁……竟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中，透出幽幽的、绝非天光的……暗红色光芒！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沉寂、带着岁月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威压的气息，如同尘封万载的古墓被开启，从那缝隙中缓缓弥漫开来！
是刚才萧靖烙印爆发时产生的毁灭波动，还是那声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开了这隐藏的入口？
姜毓宁来不及细想！洞外，短暂的死寂后，响起了更加嘈杂、更加急促的呼喝声和脚步声！显然，刚才的动静和几个斥候的诡异死亡，彻底惊动了外面的玄甲军！更大的搜捕力量正在集结，随时可能强行冲入这岩洞！
前有未知的古老遗迹入口，后有索命的玄甲追兵！
没有退路！
姜毓宁看了一眼地上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但暂时稳定的萧靖，又看了一眼那透着暗红光芒、如同巨兽张开大口的裂缝。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血仇未报，她不能死在这里！这诡异的山谷，这突然出现的遗迹，或许藏着生机，也或许藏着更大的危险，但总比立刻死在玄甲军的刀下强！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口的灼痛和身体的虚弱，俯身，用尽全身力气，将萧靖那比她高大许多的身体架起！入手的分量沉重异常，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玉。她咬紧牙关，拖拽着他，踉踉跄跄地朝着那面裂开的石壁，朝着那幽深的、透出暗红光芒的裂缝，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去！
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撕裂般的痛楚。身后的呼喝声和甲叶摩擦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死亡的阴影紧追不舍！
终于，在玄甲军沉重的脚步声几乎已到洞口的刹那，姜毓宁拖着萧靖，一头撞入了那道巨大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裂缝之中！
“嗡……”
一股奇异的、如同穿越水幕般的阻力感瞬间包裹全身，随即又消失无踪。眼前骤然一暗，紧接着又被一种无处不在的、朦胧的暗红色光芒所取代。
她跌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触感与外面那些赭红色的石头相似，却更加光滑，仿佛被水流冲刷了千万年。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裂缝之外。
洞口的光线被扭曲，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玄甲军身影堵在入口处，似乎对这道突然出现的、透着诡异光芒的裂缝充满了忌惮，一时竟无人敢贸然闯入。顾承舟那冰冷暴怒的喝令声隐隐传来：“……封住洞口！放烟！逼他们出来！”
暂时安全了？姜毓宁心中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随即又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攫住了心神！
她艰难地环顾四周。
这并非一个狭小的通道。裂缝之后，赫然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暗红色的混沌光芒之中。脚下是同样巨大、光滑如镜的暗红色岩石地面，一直延伸向视线的尽头。整个空间被一种无处不在的、朦胧的暗红色光芒所笼罩，光源似乎来自岩石本身，又仿佛来自穹顶之上那看不见的深处。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沉寂和……淡淡的威压，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空气干燥而冰冷，带着浓重的灰尘和岩石的味道，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硫磺般的灼热气息。
最让姜毓宁心神剧震的，是这片巨大空间的中央！
在距离她数百丈远的暗红色岩石地面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废墟！
那并非宫殿楼阁的废墟，而是无数根巨大无比、形态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石柱！这些石柱如同被巨力生生折断、推倒的巨兽骸骨，凌乱地散落在广阔的地面上。有些斜插在地，高达数十丈，断裂处犬牙交错；有些横亘倒塌，如同山脉倾颓，上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和巨大的、仿佛被巨爪撕裂的创口；还有一些彻底碎裂，化作无数小山般的巨石堆。
所有的石柱，材质都与这空间的岩壁地面一样，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在那些断裂的横截面和巨大的创口处，隐隐能看到内部结构——并非实心，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孔洞！这些孔洞同样散发着微弱的暗红光芒，如同无数只沉睡的眼睛！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一丝……莫名的熟悉感，狠狠攫住了姜毓宁的心！心口那凤凰劫灰印，在这片空间那无处不在的暗红光芒和古老气息的笼罩下，竟隐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微微发烫，不再有反噬的剧痛，反而像是回到了某种……源头？烙印深处那缕初生的凰火暖流，也在这环境中变得异常活跃和温顺。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巨大狰狞的暗红石柱……是什么？为何她的烙印会对此产生反应？
她拖着昏迷的萧靖，挣扎着靠近离她最近的一根斜插在地、断裂的暗红色巨柱。柱身直径足有数丈，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和撞击凹陷的痕迹，仿佛经历过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争。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光滑的石柱表面。
就在指尖触及石柱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震动感瞬间从石柱传递到她的指尖！与此同时，她心口的凤凰劫灰印猛地一跳！烙印深处那缕凰火暖流骤然加速流转！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无尽悲怆、不甘与毁灭意志的残留意念碎片，如同跨越了万载时光的尘埃，瞬间冲入了她的脑海！
破碎的画面在她意识中疯狂闪现：
无边的火海！燃烧的天空！巨大的、遮天蔽日的暗红色身影在烈焰中悲鸣、坠落！无数同样巨大、形态各异、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兽在厮杀、在哀嚎！大地崩裂！空间扭曲！一个宏大、威严、却带着无尽愤怒与悲伤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她灵魂深处炸响，却又模糊不清，只留下几个支离破碎、却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真言音节：
“……烬……燃……天……道……逆……”
这残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姜毓宁的灵魂之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悲恸！她闷哼一声，猛地收回手，踉跄后退几步，脸色煞白，心脏狂跳不止！
烬燃天道逆？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在火海中坠落的巨大暗红身影……是……凤凰？这废墟……难道是……远古凤凰陨落之地？！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心口的凤凰劫灰印，那所谓的“凰血涅盘”之秘，与这片死寂的远古战场遗迹，又有着怎样恐怖的联系？谢珩疯狂搜寻她和玉玺，是否也与此有关？
“呃……” 身后，萧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打断了姜毓宁惊涛骇浪般的思绪。她猛地回头，只见萧靖依旧昏迷，但紧锁的眉头似乎因这环境的气息而略微舒展了一丝，心口那青鸾烙印的光芒也稳定了许多，不再有那种濒临爆发的恐怖感。这片空间的气息，似乎对他身上的烙印也有某种安抚作用？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远处那片倒塌的巨大石柱废墟深处传来！不同于玄甲军的脚步声，这声音更加细碎，更加……密集！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脚爪在冰冷的岩石上快速爬行！
姜毓宁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
这死寂的远古遗迹中……还有活物？！